陛下就算要骂,不是也该骂孩子他爹吗?这紧张时候宣君不见踪影,难得端郎还陪在这里,陛下怎么不见感动,却如此的不满?难不成是把对宣君的不满迁怒到端郎身上了?
符和悌不由得为端郎阁下心疼又不值,但没办法,谁让他知道的只是一半的真相呢?
话又说回来,人生在世,谁都不是老天爷,谁都不可能知悉全貌,早有应对,即便是目前心里装着事情最多的郑无止,不照样也是看不透霍存的心思,两个人别扭越闹越僵么?
每个人的视角都不免受限,最好的方法不是不停追问,而是尝试理解。
郑无止被霍存骂的这一句闹得有些动容,若是眼下都知道霍存是怀上了他郑无止的孩子,那她骂再多句他都是甘之如饴,千错万错他来认错,不说半句怨言,可是眼下他又是因为真相无人知晓而憋屈,又是跟符和悌一样,以为霍存这是把本想对宗继吐露的心声迁怒于他,更加难受,看待霍存的心态,远远比单纯看自己心上人,看自己孩子的母亲的眼光要复杂得多。
他看着霍存这样受罪又是心疼,自己又是拉不下那个脸来,别人看他都觉得是呆若木鸡,以为他傻了愣了,京娘更是恨不得把他扒皮抽筋以泄心头之很!
“请让微臣为陛下诊断!”符和悌不愧是郑无止引荐进来的,站队站得也知趣,在这种情况下把注意力吸引过去,既能力挽狂澜,还给郑无止解了围卖了好,而且霍存这一边的人也说不出什么来,挑不了理。
京娘赶紧拉着郑无止往后退,把地方给人家让出来,松了一口气之后越看符和悌越喜欢这小太医比掌院招人喜欢,虽说这两人都聪明,也都尽心,但是掌院毕竟年纪大了,遇事愿意躲着,不像这小太医,把机灵劲儿全用上了上赶着给主子分忧,更加得力。
虽说她也看得出来,这人是郑无止拉来的,即便郑无止无意拉拢,符和悌也是认准了抱住郑无止这位主子的,不过她对郑无止的不好印象并不会牵连了站在他这一边的符和悌,京娘看人眼光准,也冷静,感情用事的时候少之又少。
倒是霍村,她在京娘的手从她手掌心抽离的那一刻一下子又心慌意乱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口中含混不清地言语着,仔细一听竟然是在交替着喊她父皇、母后还有大哥……
郑无止再也绷不住了,看着霍存在空中毫无目的地挥舞的手就像是落水濒临溺亡之时挣扎的最后一丝希望,她的情况竟然已经严重到了这样的地步,他怎么可能忍心放霍存一个人如此无助!
可是他刚要上前,却被狠狠撞了一下,一个身影跟他擦身而过,这痛感让他不难想象撞击的力道之大与来人心中的焦急。
如果说刚刚霍存的手与想要触碰的郑无止错开的时候,霍存心中一顿难以言说的落空,那眼下失落的就轮到郑无止了。
宗继抢先一步的那一刻,郑无止直觉就意料到,自己应当是错过了很多很多。
原来失落的滋味,这样难捱。
霍存最恐惧的,就是当下这种情绪,最初的时候她拥有的越多,生活得越幸福,在三个至亲相继离开之后,她的落差就越大,心中就会积攒越多的伤痛。霍存或许已经意识到自己烦躁易怒的情绪是来源于此,患得患失的没安全感也是来源于此,甚至对于宗继这最后一个陪伴了她全程,亦师亦友、如兄如父的角色的偏执,也是来源于此。
如果郑无止刚刚没有闪避开,在霍存最需要一个人陪伴的时候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而不是负气逃避,将来的一切难过伤悲,也许都不会发生。
但是世上,本没有如果。
还是宗继在霍存犹如一叶扁舟在无涯瀚海狂风暴雨中挣扎的时候向她抛出了唯一的希望,还是他重新占据了霍存的心尖。
在此之前,无论是争吵、僵持,甚至是失去宝贵的第一次,甚至是以为有了另外一个人的孩子,都没能让霍存割舍下这短短时日对郑无止生发的爱念,可是就这一瞬间,刚刚被放到心上的人,已经被她强行藏到了最底,准备封存落灰。
她甚至都伸出手去想要够他,出言直接叫喊他的名字,可他为什么就是看不见听不见!
或者更加伤她,他看见了、听见了,但是他躲闪,他内心在拒绝。
泪水模糊了霍存的双眼,她只能感觉到小腹以下的痛处愈发强烈,双手之中,有一双有些凉、有些粗糙的男人的大掌伸了进来,把她唯一的空隙占得慢慢的,再也容不下其他……
似乎,郑无止被彻底排挤了出去,比他刚刚到来的时候还要格格不入。
是的,郑无止认识到了,或者说,他感受到了。
而且他后悔了。人生仅有的两次后悔,他都给了霍存。
第一次尝到后悔的滋味,是在他发现自己已经深陷于霍存的情网之中,意识到自己执行的任务与面前心上的人必然冲突了。他第一次对于自己曾经做过、许诺过的事情如此后悔,他甚至在意识到自己被亲弟弟算计了的时候都不曾后悔过与他交换身份,让他能够获得暂时的自由出去面对生动的世界。
今日这是第二次了。他不只是后悔,他简直想把刚刚那个因为怄气而避开了霍存的自己给千刀万剐!
但是他却又跟霍存一样,再怎么对于这些事情意难平,错过去的就错过去,再痛都会选择将错就错,绝不回头。要不怎么说太过骄傲的人更容易被催折,更容易受挫伤。
自己种下的因,后果就要自己扛。但是他们两个都不曾,或者不愿意去想,只要回回首,其实那个人还在的,一直都在,莫说走远的,都未曾离开。
只是如今的霍存还有郑无止都还在年轻气盛的年纪,等到两人都认清了这个道理,认清了对方与真情的可贵,还有年头要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