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说，你说朕能怎么办呢？这是皇嗣，出身不容混淆，就算是朕想瞒天过海说成是你的，跟你好好过下去，不让有召宁宫什么事，可是起居注怎么办？宗族怎么交代？朕都还稀里糊涂的时候，召宁宫一夜有子的事实就已经众人皆知了，根本瞒不了改不了！朕就算是能做成，你也未必接受，你心里也膈应，是不是？朕就算委屈了你，强拉着你继续过日子，也没有那个如果的机会啊……”

“你说到时候白纸黑字地登记着皇嗣为召宁宫所出，我却带着跟你过一家三口的生活，就算不管宗继怎么想，那天底下的人怎么看这个孩子？这孩子懂事之后自己又过不过的去？”

“宗继作为生父，需要的不仅仅是体面，他还要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让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没有残缺障碍地长大啊，别像朕一样，孤零零的，看着厉害得很，其实受了欺负都不知道找谁去哭诉……”

“朕除了跟宗继两个人都勉勉强强地将就着过日子，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若是朕都不管这个孩子了，那还有谁去爱他？”

郑无止一直不敢去看霍存的眼睛，听她断断续续地说了这么多之后，猛一抬眼，两个人都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乱了！全都乱了！”郑无止心中憋着这个惊天的真相不能说出口，只能没头没尾地说一句全乱了。

他知道霍存心里不好受，他自己又何尝好过呢？就算是看起来最没负担的便宜爹宗继，人家心里也一定又是压力又是煎熬。

谁都不好过！

霍存尽管不明真相，可是这新考虑不无道理，郑无止作为孩子真正的生父，也不可能愿意让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陷入舆论的漩涡，面对人前恭敬人后编排的困境。他就算现在把真相吐露出来，也只能是徒增烦忧罢了，想要解释过去，让众人信服已经是难如登天了。，一旦捅破，这还是一个无法洗去的皇室丑闻，要么让霍存百年之后被史书记载的时候永远留下一处生活混乱的污点，要么就是会被宗室给压下来，继续将错就错，说出来也跟没说一样，不过是多了许多知情人，让皇嗣将来又多了几分身份受争议的风险罢了。

与其如此越添越乱，不如让他一个人把这个真相永远瞒下去，原本就不必要让霍存、孩子、宗继甚至更多人面对的难处，也全都化作他一个人的有苦难言吧。

那一夜的召宁宫，实属荒唐至极，喝醉的、没饮酒的，当事的、旁观的，全都疯魔了。

“你别难过，清述，你别哭，好好养好身体，将来还有更多大事业等着你去做……”

郑无止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在孩子身世这一点上有理难言，却不想随口一句安慰霍存的话也如此让自己心虚他若是继续照着原本的承诺与安排行动，那霍存还有什么大作为的机会呢？

前路若是岔路口，无非就是个选择罢了。可是郑无止觉得自己面临的，是万丈悬崖，怎么走都是粉身碎骨，悔恨终生。

从前他不怕死，也不在乎任何的人事，满心不过报恩与报仇两件事，即便化作一具枯骨，在他眼中也是随性自在的事，不用每天为生计奔波，不用每天刀口舔血，完全抛却了烦恼忧愁，诸事不理，谁愿意拿他挫骨扬灰就挫骨扬灰，谁好心拿一张草席把他卷了下葬他也再没有报答人家、护佑人家的本事，干干净净地走，所有因果报应全都会因为生命的终止而了结，谁都没有办法，那是何等痛快！

许是他漠不关心惯了，才遭到了这样的报应，走每一步是错，成日成夜一筹莫展，进退维谷。

即便霍存就在眼前，说了这么多戳他心窝子的话，他也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地与她和好如初了，即便不愿再做对她不利的棋子，他也只能以死谢罪，没法心安理得地享受与霍存的和和美美。可是他比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怕死，他舍不得，舍不得一眼就知道是终身的霍存，舍不得还没来得及见面的小生命他也不敢死，死了之后谁知道那人又会使用怎样的手段来对付霍存达到目的？她身边的人中只有他一个是知悉真相，能够帮助霍存有所防备的。

怎么走都是错，都是辜负。

不过今日比起往常的懊恼来，他算是多收获了一点，就是他这样无休无止地烦恼下去不可能有任何结果，再这样躲着避着不作为也不会对得起哪一方，与其如此，不若逼自己一把，釜底抽薪，剑走偏锋，他要相信自己，他不是惯会玩儿这些铤而走险的手段么？

就算只是一线渺茫的希望，他也会坚持下去！就算失败，好歹做过，有遗憾没办法，但是绝对不能允许自己后悔！

他会重新接应起那人的人任务，尽心之余也能把进程走向控制在自己可知的范围内，若是真对霍存有了什么杀招，他也能及早防备。

他知道这样两头相帮最后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结果，可是他为的本身就不是自己的得失利弊，不过是对两个都让自己无法辜负的人有个交代罢了。

只是他一旦这样做，那边成事之后决计不会给他什么善果，有朝一日全都白日相见，霍存也不会念他的好，这样的隐瞒欺骗掺杂，再多的暗中帮护，也无法弥补了。

他会失去跟那位和平相处下去的可能，也会失去自己与霍存的感情。但是在这样两方水火不容的情况下，他也只有不惜此身，才能帮助那位，也护住霍存，无愧于心了。

暗暗地，郑无止下定了决心。他有些沉重地看了自己怀里笑得无害的霍存一眼，隐隐有些诀别的感情。

他不想伤害霍存，可是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必然是巨大的伤害。与其再让她多承受一份所爱之人算计背叛的伤害痛苦，不如让她慢慢地放下自己，疏远自己，冷漠地面对一个仇人，总比由爱生恨要好得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