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有意思……”向开朔低头笑了笑，仿佛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似的，整个人虽说人高马大的，却一身干净利落，像个青天白日下行走无畏的大男孩儿，谁都看不出这样气场下掩藏的是一颗沾满鲜血与阴谋的心呢？

远处的鹿音歧注视着他，定定地，久久地，很是失神。她看不穿向开朔的一举一动中蕴含了什么，可是她能嗅出一种危险的气息，偏偏这气息，还带着致命的诱惑。

她必然想不到，向开朔此时心底琢磨的，是郑无止对于霍存这发自内心的紧张态度。

他不光觉得有意思，还是因为异常才说有意思作为一个为那人卖命的人，郑无止理当对霍存保持冷静，俘获霍存的心事上上之选，把自己的心交换出去却是一败涂地。他倒不会忙着去替那人去操心郑无止会不会坏事，就算郑无止真的变成了那人的阻力，那与他向开朔又有何关系呢？若是那人连摆平这一步棋子，重新寻一条路线的能力都没有，他还有什么帮衬的理由？要是能妥善处置了，他更不用费力相帮了。一码归一码，他答应了帮助那人搜集朝堂动向，这是锦上添花的活计，他自己也是因为顺手而为的事情，可没有答应过那人要雪中送炭。要是真下了铺天盖地的大雪，那么他向开朔，一定是撑伞走人的那一个。

话说回来，郑无止这个小狐狸，到底是存的什么心思呢？就算他真的爱上了皇帝陛下，那也更应该嫉妒，应该动手脚才是，怎的还为着宗继的孩子这样紧张？究竟是大爱，还是另有隐情，他拭目以待。

又是好戏连台！

召宁宫大门紧闭，偶尔飞过来的一两只野乌鸦都碍于这摄人的威压，不敢靠近半分，纷纷往荒无人烟的秉华宫去了。

宗继面色淡然地坐在太师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身边的角桌茶几，一副悠然自在的样子。

可是跪在他面前的苍兴却是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宗继还是给苍兴留了个面子，才在最里间的花厅召见苍兴，没叫别人看见他跪着的模样。

“信取回来了？”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每个字都让苍兴像被钝刀剌过一样。

“是。是太夫人来的信，似乎有些急，不等明天天色早的时候就直接送去宫门口了。”

“先放着。”宗继看着苍兴恭谨地把信封放到角桌上，而后又退回原位，按照原本的姿势跪回去，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我念着你前些日子为了护我挨了一刀，伤得不轻，彻底痊愈之前，什么差事都没支使过你，就差亲自盯着你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一动不许动了！你呢，你看看你做了什么？拿着主子给你的心软当什么！拿着主子给你的信任当什么！”

宗继拍案而起，苍兴听得心里明白，更加胆战心惊，慌里慌张地过去伏在宗继脚下：“主上！主上息怒，请听属下一言呐！”

宗继居高临下，用余光乜他，一句话也不说，但苍兴知道，他主子这是在给他机会说话。

“主上，您与陛下两相离心，若是再没有个什么羁绊，您还凭借什么重新回到前朝！属下说一句不中听的话，虽然这天下间也再找不出第二个您一样的大能，可是您能纵横无阻不还是必须得有陛下的倚重才能实现么！”

苍兴声泪俱下，满眼忠诚。

“苍兴，你是我身边我看着我教着长大的，我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教我道理了？”

宗继的声音不见一点儿怒气，可是浑身上下散发的威压简直能把人的五脏六腑全都碾碎。

“属下知道，主子您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您气的是属下擅自代主子做决定……”苍兴心里明白，不管他立场多么对，初心如何好，不管为了什么，他越俎代庖这一点，都是作为一个死士的大忌。

他在做出那件事情的时候，甚至都没奢望过主子的原谅……

“你知道你还干！你竟然敢欺瞒到陛下的头上！”宗继一脚踹开了苍兴，突然爆发的怒火让人难以承受。

苍兴眼睁睁看着斯斯文文的宗继这样愤怒的模样，整个人哑口无言。

“就算那不是陛下，就算是个普通女子，就算你不想想你主子我已经心有所属了，你难道就忍心算计一个人的清白！”

“若是无辜女子，如非必要属下怎会使出这样的手段？正是因为那是陛下，是关乎您东山再起的关键人物，属下知道您不会容忍这样的手段，这才瞒过您自己下手，好容易在那一夜的酒中动了手脚有了机会的！皇天不负有心人，如今就算是后悔也晚了，主上，您若是有气有怒尽管冲着属下来发，可是您一定要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遇啊！皇嗣必须平安生下来，一旦落地，不管是男是女，您作为皇嗣所出的生父，陛下为了皇嗣，也一定要给您足够的尊荣的！”

苍兴抱住宗继的腿，坚持己见劝说宗继。

“你明知我不会下手，你却还自作主张？我宗继自问不是什么不沾污浊的清高人，可是也有所为有所不为。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你虽是我带出来的，可是你发现了么，我们不一样的……你说要放一个寻常女子你不忍下手，恰恰因为小存身涉其中而破例，我却不同，我虽不会无缘无故地伤害无辜，可是为成大事我从不惜牺牲几个冤魂，我在乎的不能碰的正是这几个身边人！赵缜是，小存是，从前你也算一个。”

宗继话说一半突然收住，却让苍兴根本不敢想下去接下去。

“以后属下也会忠心全意为您鞍前马后的主上！”

宗继疲惫地闭上双眼，良久不做声。

苍兴自己的世界里就像突然天崩地裂一样，没了宗继的任用，他一介死士存活的意义尽然消失，他灰败地放开了双手，一下子不受控制地瘫坐了下去，正要完全心灰意冷，自我了结的时候，宗继却出言拦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