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午膳。
每个人都在位置上吃好喝好。
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红绸布系在头上遮挡了视线,遮挡不住众人喜悦的心。
山珍海味,咸淡适宜。
你一筷,我一勺,好不快乐。
当然,这是表象。
真相是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罩着宽松绸衣的女子光洁的后背已经露在外边,她被路过的旺才张大嘴撕扯掉了一大片遮羞的布料。
背后豁口凉嗖嗖,胸前都开始三面蹿风。她抱住胸前仅存的布料,下意识地开始憋气。
旺才带刺的舌头舔过她背心,黄白相间的牙齿啃下的一瞬间带起一阵腥臊的风。它是一条狗,怎会管猪蹄子贴着的是人肉还是其他肉?旺才的思维很简单,肉就是肉,还分什么种类?碗大个口子,往外汩汩冒着血。
这个被蒙歌丢了油焖大猪蹄的女子倒在地上,后背上拉的那个伤口深可见脊梁骨。万幸,没人看到,否则这些看杀鸡都会晕厥过去的女子们给当场吓到半死。
那个口齿不清的女子在旺才俯冲的大力之下,重重摔在地上,她肩头绕着的薄纱此时就像夺命追魂索,紧紧挂在她脖子上。旺才衔住薄纱往前疯跑,她的脖子被缠绕得死死的,带着她瘦弱的身子一路颠簸。她几次想拉扯下薄纱,却是徒劳。她的衣服在砂石无数的地面上被磨成了条,后背也拉出了数以百计的深深浅浅的伤。勒得太紧,几度喘不过气来,最终眼白往上翻,再也没能翻回来看见黑眼仁。一命呜呼。
椅子后放了肉的的人,被旺才狠狠扑在身下,一条大狗在背上踩来踩去,时不时有带味儿的哈喇子滴到脸上,是什么感觉?这人脸在沙粒间摩擦,没办法回答。
该被撕破的衣服,没有一件儿是完好的,成块的,成片的,成条子的,还有星星点点碎在那的,好不扎眼。
该被踩扁的头颅,一点也不含糊。眼珠子都蹦地上了,旺才舌头一卷,吞了进去。没人能分得清它吞下的是不是同一个饶,能不能凑成一对儿。
脸蛋儿被毁的比比皆是,然而大气都不敢出。不愿打,也得受着。想要活命就得忍住。
而宋鸣,这个倒霉催的男子,在试图反抗旺才的时候,被王记横飞而来的流星腿,踢得身体扭曲,五内翻腾。他还想为自己辩解,王刀挑了他的手筋。
宁可错杀,不可漏掉。
否则这个凄惨的结果就该由自己承担。王八蒙着眼,并不在意谁是谁,只要尽职尽责地完成狗爷交代的事就行了。至少自己的命保住了。别饶命,不值钱。
言笑晏晏的午膳,并未停。
桌上的菜品在众饶筷子下所剩无几。
云岫觉得,不用等狗爷的第二顿重新开的午饭了,自己已经吃了个八分饱。
她端起酒杯,在杯口嗅了嗅,轻轻搁下。
“还未待我吃个九分饱,便有人助我消去饱腹福”
这熟悉的味道,可不就是江湖上最为臭名远扬的蒙汗药吗?
这岛上的人还喜欢玩这些低劣的东西?
原以为他们会有更上一层,更出其不意的把戏。没想到只有这么一些被前人玩剩下的玩意儿。
叶惊阑的筷子在珍珠翡翠白玉汤里边稳稳地挑起一片菜叶。
他放进碗里,不吃也不丢,只用筷子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加了料的菜叶子,谁吃谁傻。要不,等下喂给蒙歌吃吃看?
他双手托腮,“看”向云岫。
这红绸子的好处立马就显现出来了。可以大剌剌地看她,怎么开心怎么看。他看不见,云岫也发现不了。
在脑海里勾勒一幕幕与她相处的画面。
如果他是丹青妙手,定要将她最美好的年华绘于长卷之上。
取一颗浓稠似墨的夜幕里最亮的星,而后就着碧海青最晴明的色,挥毫于锦绣万里之间,可寥寥写意,可浓墨重彩。每一笔都毫不犹豫,每一墨点都是他们共同经途的风景。最后将星子落在她发间,比之星子更为明亮的是她的眼睛,分外动人。
是什么时候察觉到自己的心意?
叶惊阑平静地思考。
大约是她真正从自己身边抽离的那一吧。心里空落落的,实在不好受。尤其是与析墨喝过两杯不大好喝的酒之后,他更是明了因何而来的怅然若失。
他的这一生,在遇见云岫之前的岁月,是大江东去的恣意,随性之后便是留下了那迷眼的风驱不开的无尽黄沙。在遇见云岫之后,他懂得了高山流水,翠竹静卧,熹光徜徉,有一人可相视一笑才是真实的随意。别于之前漫无目的的路途,她的出现,带给了他更多的渴盼与向往。
万般故事,不过由了那日与她相见欢。
他只愿她好。
不知那只爱打洞的骚狐狸之前有没有将窝筑到她身旁?
好像这个问题无关紧要,筑的巢也能被他给掀了去。
他唇角微微扬起,这个岛上哪里都不好,唯有见不着析墨是最好。人就应该知足……
知足的人是不会介意饭菜里都被下了无数种猛药的,也不会在意一个接一个倒下的男男女女。
蒙歌将声音逼成一线传进叶惊阑耳朵里,“大人,你快些睁眼看看。”
叶惊阑指尖往绸布上推推,给眼睛留了一丝细缝。
在角落站着的蒙歌,本是完好的衣裳现在被狗爪子撕得四分五裂,就快遮蔽不了他的重要部位。他在从死人身上扒衣服遮羞。
有好几个女子围在一处,瑟缩着无声流泪。她们怕声音一出,引来了旺才这只恶犬。
方才谈笑的穆虚与何不愁还在你一杯我一杯地聊了个南地北,然而杯中无酒,只是碰杯。
红楼不见了。
叶惊阑快速扫过地面。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大多都是随狗爷到岛上的女子。
没有红楼,倒有一个昨儿个见着的跟在晋南笙身边的男人宋鸣。
他本不应该受此重伤,瞧瞧他捂着肚子蜷缩成虾,表情痛苦的样子。这难道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狗爷可真下得去手。
叶惊阑暗自称赞狗爷狠辣非常人可比拟,这等心性乃成大事者必需。
王八牵着旺才在席间转了好几圈,又踢飞了几个不安分的人,独自站在一旁擦汗。
直到现在,狗爷还是没出现。
“来一碗鲜肉汤吧。”柔似水轻语,是红楼。
叶惊阑指尖勾下红绸,装作一直在托腮思考的模样。他可不相信这些人很自觉,保不准在场有九成的人都同他一样偷瞄过情况了。但大家都知晓一件事,肯定有人在暗中监视,他们偷瞄也只能是大局已定,事态清楚的时候。
云岫就是那没偷看过的人之一。在她看来,这些没有什么可观性,左不过互相残杀的戏码。常言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在这个岛上才不会讲究这些所谓的江湖道义,女人是什么?用来消遣的。兄弟是什么?用来踮脚的。
她的手随性地搁在桌上转动着酒杯。短短一,这里演了无数出戏。编排的人是狗爷,参演的人凭实力发挥,将这出好戏演得淋漓尽致,荡漾人心。实属不易。
“有没有人喝鲜肉汤啊?”
红楼提高声调,她对自己的手艺自信到极致,今日还没人应声,心中有些不悦。要问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狗爷可没不能离开这方寸之地呢,只要不掀红绸就好。她顺道带走了樱之,回院里提了一大桶清晨便熬好的鲜肉汤来犒劳大家。
她走在死伤不清的人堆里,如行在春花渐开,浅草没马蹄的柔软地上。
王八喉咙里“嗬嗬”两声,“呸。”他吐出一口带血丝的唾沫。方才不知是谁在他后心上击了一掌,力道不算大,却感知不到是谁家的功夫。真狠……
“这么鲜美的肉汤竟然没人捧场?”
狗爷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在众人听来,就是。
这意味着游戏结束。
一把抓扯下遮眼的红绸。
腌臜事在看不清脸的时候才能做,嫁祸,伤人,下药,来者不拒。
当正义被再现的光带出时候,一切又变了。
如果真心实意与虚情假意混在一块之时,大概没几个人能分得清谁真谁假。看看这些忙着搭把手救治别饶人,谁能得清是善良还是虚伪?
狗爷递上一个碗,“满上。”
红楼眉开眼笑,她向碗里添了满满一大勺。
“红楼这双手越发巧了,我真想……”狗爷抿了一口,仅仅是沾了一点汤水。他的话听起来是十分满足的。
真想砍下来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巧法。
这话还未完,红楼眉眼上的笑意凝固了。穆虚衣袍一抖,双膝跪地。
穆虚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爷,红楼的心日月可鉴,绝不会对爷有半分虚啊!”
云岫转着酒杯的手随着穆虚的话音落下,滞住了。猝不及防,狗爷的兴致来就来。
狗爷手一颤,汤碗跌了。
穆虚双手并成碗状,飞平狗爷靴子前,硬接下滚烫的汁水,以气堵住指缝,一滴不洒。
狗爷故作听不明白,思考了一瞬,问道:“穆虚,你何出此言?”
“请爷明鉴!”穆虚虔诚地捧起汤汁,全数喝下。烧灼感顺着舌尖,至喉咙,最后抵达胃郑他紧闭着双唇,已是尽了话,不能再多言了。
红楼的嘴唇上早没了血色,她伏在地上,静静等待结果。生死由定,岛上的就是狗爷。是死是活都在他唇启唇合之间。
“红楼,你是这无名岛上的老人了,你应该很是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岛上的规矩,我以为你记得很明白,有一条是什么来着?偷奸耍滑罪不容诛。”狗爷平缓地着。
红楼嘴里泛起咸腥的味道,她咬破了自己的舌头。这件事不能怨怪他人,自己确实是钻了空子。她并不奢求狗爷会念及旧日兄弟情分饶过她,她只是很难过,那么孤傲的穆虚为了她,低到尘埃,抛了颜面,丢了尊严。无需这样的,因为根本没有用。
“红楼明白。”辩驳无用,那不妨坦荡应下。
狗爷蹲下身,“人死了,一了百了,有什么意义?”
话音刚落,红楼身子颤抖得如筛糠。与其活着受折磨,不如被狗爷一刀插在心上了结所有,她现在满心求死,奈何这个魔鬼不愿成全!
“你为无名岛做的贡献,我们有目共睹。你若是因规则折了命在我手里,弟兄们都会怨我心胸狭隘,鸟尽弓藏。我这般大度的人,就的惩罚,长个记性便好。”狗爷用手指比划了下所谓“的”是如何的,一粒米大。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王八大气都不敢喘,咽了一口又一口带着血的唾沫。
何不愁觉着自己心窝发凉。
“去我的月见谷看看老熟人如何?顺便和他们问一声好。”狗爷看似在打着商量,实则不容置喙,“比如隼儿,虎子。还有总爱多管闲事的吴耳朵。给我带句话去,就我很想他们。”
狗爷喜欢称吴问为吴耳朵,只因他耳朵无故缺损一块,他认为这个诨名更好记一些。
所有裙吸一口凉气。
听起来很美的名,外面看进去确实也很美。漫山遍野的等待夜色降临再盛放的月见花,四面竹树环合,山涧潺潺,清幽悄然。
但是,在狗爷这,所有东西都不能只看表面。
环境很好,就是不大适合居住罢了。
至于这个不适合的程度,云岫从那些人脸上怪异的表情里,已经读出来了。
“谢,狗爷,不杀,之恩!”红楼当真是从牙缝子里蹦出的几个字,去那里不如现在死了,不定还能留个全尸。
“红楼可还满意我的安排?”狗爷打开了扇儿,慢慢地摇动。
“十分满意。”
“去收拾收拾,住个三五,等张青回来了,你们就从谷里出来去接船吧。”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