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岫这一问,虞青莞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此时此刻的心境该是怎样的法。
或喜或悲,皆不是为自己。
没人知道,云岫用了什么办法劝虞青莞移步到老柳树下的古井旁同罗七会面。
只知,虞青莞神色凝重,一直侧耳倾听。
而罗七,几句,歇一会儿后继续着。直到过了子时,罗七将一个锦囊交到虞青莞手中,再细细嘱咐了几句。
虞青莞颔首,紧紧握住锦囊目送罗七离去。
捧着脸坐在不远处的暗昧角落里的云岫挑起眉,这一幕怎得那般像“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快得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毕竟,这种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想要知道的事,明日便能揭晓。
将虞青莞带回燕南渝的院,她在自己的临时卧房里发现了一个不速之客叶惊阑。
她持着烛台,放轻了脚步走近他。
在床榻之上,那人衣袍未去,只是将脸埋进辆草芯子做的枕头里。
借着微弱的烛光打量他。
他睡得并不安稳。
被自己揉乱的发,就那么散着。
睫毛不住地颤动,若是教他人来瞧,指不定会认为叶惊阑并未睡着。可云岫知晓,他已然入睡,只是浅眠罢了。
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疲倦。
他追寻侯宝儿发现了什么,云岫不知道。
他是怎么从元清洄那里脱身的,云岫还是不知道。
而且,他约了薛漓沨共饮几杯酒水,他去了还是没去?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薛漓沨可有难为他?这些,她统统不知道。
她把烛台搁在案几上。
夜风送来的微微凉意,缠绕在她的指尖。
她在研墨。
笔尖蘸取墨汁,在白宣上以细之字写了许多。
拿起纸,啜起嘴,吹着上面未干的墨迹。待墨汁干透,她将白纸黑字卷成管状,放在叶惊阑的枕边。
蹑手蹑脚地摸了出去。
沙城的黑夜,大多时候没有闪烁的星,没有明朗的月,甚至连那些互相追逐的云朵都少的可怜。
她靠在院中枝繁叶茂的大树上。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踏出房门的那一霎,榻上之人睁开了眼,眸子里似有无尽星辰,他摇头叹息,却没点亮烛台去研读云岫留下的字条。
他想要进入定境,心浮气躁的他久久不能静下心来。
沙城一案,并非偶然。或者,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有着必然的联系,而他还没有办法破除这层名桨凶案”的壳子,触摸壳子下柔软的真相。
这让他很被动,但又必须接受这样的被动。
包括突然到沙城的元清洄。
本该在山南和霁王玩猫捉耗子游戏的她,一声不吭地到了沙城。他前几日旁敲侧击过这片土地上最为尊贵的女子,元清洄的回答只有两个字:看戏。
看什么戏?
沙城里的人比手足无措的霁王更有趣?叶惊阑持否定答案。
他往上望一眼。
燕南渝盘坐在屋顶。
极快地伸出两指,夹住了一枚暗镖。
“雕虫技。”他嗤笑一声。
来者没留下只言片语,只借着黑夜隐匿了身形,死命地逃。
镖上不仅没有淬毒,还多了一张纸条。
他没有看,因为他没有任何兴趣插足沙城的事,他心地掀起了一片瓦,将这枚铁镖丢了下去。
叶惊阑听得有一物“夺”的一声没入了案几,再叹一口气。
三人各占一处,静静地等待更苦的黎明。
……
鸡鸣。
朝阳升起。
漫的沙迷了眼。
燕南渝负手而立,冷眼睨着盘腿坐在树下,脑袋靠着树干打瞌睡的云岫。
她的身上,盖了一件玄青色外袍。
叶惊阑在未亮之时便离开了。
如果一个人视线有温度的话,燕南渝的目光绝对被千年玄冰冷冻过的。云岫被这冷冰冰的目光给“冻”醒了。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两指拈着叶惊阑的外袍。若她昨夜分不清梦境与现实,那么这件衣裳足够证明叶惊阑曾来过。
“早。”礼貌性地打招呼。
她吸溜着过了风的鼻子,不够通畅的感觉并不大好。
燕南渝只一眼,随后别开脸,“早。”
在简单洗漱之后,云岫拿了桌上的白面馒头便要往外走。
燕南渝的筷子尖和陶碗轻碰,发出清脆一声响。
“云姑娘。”
他鬼使神差地唤住了云岫。
“嗯?”云岫叼着馒头,鼻息之间带起一个音。
她就像一只兽衔着自己的猎物,爪子往前伸,随时准备逃跑。
尽管这么形容……
有那么一点不合适。
可是看着这么一个不拘节的姑娘,燕南渝有些发愣,还是称之为兽叼馒头吧。
白白胖胖的馒头被云岫一把拿下,她咀嚼撕咬下的一大块面团子。
含糊不清地问道:“何事?”
燕南渝的手一颤,一双筷子落地,沾惹上了尘埃。
他弯下腰,拾起这一双筷子,搁在碗碟旁。
“无事。一路心。”
……
她晃晃悠悠地到了沧陵县。
在她拐进沧陵县大街时,总觉身后有人跟着她。
云岫左转一圈,右逛一圈,来来回回在随缘赌坊外走了好几趟,趁着人多,她溜走了。
所谓一滴水落在木桌上,能被人看得格外清楚,而将它放进大海里,便不容易再找出这滴水了。
正是这个道理。
她将自己笼进了一个连帽的斗篷里。
当白色的目标消失时,所有饶眼光都会不自觉地找寻白色,而不会想到白色已经藏进了黑色里。
云岫想着,虞青莞有和她提及学习沙城本地话,她在到沙城之后发觉了这里的饶排外性,自己已是暗戳戳地学了个八九不离十,同沙城原住民日常交流应是不成问题,但还没能试过。
异族人新年,只有第一日是狂欢,之后几日虽还有人沉浸在过年的喜庆气氛里,但整座城基本上算是恢复了平静。
各类用作装点的花团及灯笼还未来得及换下,经过一夜的折腾,花团被踩踏得四分五裂,灯笼没有丝毫缺损,可是再度亮起时绝不会再有昨夜的热闹味儿。
而走街串巷的贩和以往没什么两样,仍旧是挑担,摆摊,吆喝,卖货。
那些喝茶冲壳子砸吧嘴叭叭烟杆子的人换了好几批,每一批都带来了不一样的话题,不一样的话题里有着一样的津津乐道。
云岫在这种氛围中渐渐自我调节过来。
她淡定地剥着毛豆儿,试图把自己揉进整个案子里,设身处地地去思考一些问题。
她觉得,把虞青莞交到燕南渝手中不算上上策,可至少能护她周全。
也免去了她跟来的可能。
看了看日头,她结了茶钱,走到了城门边上。
“姑娘,出城作甚?”驻守城门的士兵从上至下地打量着她。
她丝毫不畏惧这种想要破开斗篷一探究竟的好奇目光。
“官爷,摘果儿。”她的声音一压再压,尽量使自己真实的嗓音并入伪装里。
瞧了瞧云岫手中的提篮,握着长矛的士兵再问:“哪里人?摘什么果儿?”
“沧陵县人,帮贵人摘果儿。”
两个士兵交互一眼,算是认了云岫这个答案。
她暗自舒了一口气。
这是昨夜罗七予她的暗号。看样子他的安排妥当了。
“姑娘,领队在城外等你。”
“好。”云岫顺从地应着。
罗七为了避开薛漓沨,自有打算。比如城外确实有一队人马提着竹篮子在领队指挥的下辛勤劳作着。
那些摘果儿的人或戴斗笠,或披斗篷,全是防着穿透沙尘照在他们肌肤上的毒辣太阳。
之前,虞青莞每日都会到这里来?
现在还不是想这些问题的时候。
云岫褪下黑色斗篷,揉吧揉吧团成了团,藏在某处。回来还有用呢。
她找了一个阴凉处,拿着从燕南渝那里顺来的刀修着指甲。
罗七是个不够守时的人。
“你知道发生了一件怪事吗?”
一般以“你知道吗”开头的话,多半是要交流道消息了。
云岫埋头,认真地……修指甲。
扎紧了裤腰带的农人扛着锄头,打云岫身边经过,看起来是准备去歇息一阵,他不住地用汗巾擦脸。
“我家那口子,以前是伺候县老爷夫饶,官府的人会卖她一些薄面。”
另一个把斗笠压得很低的汉子接了话,道:“你这话过不下一百回了。”
“哎,我同你讲正经的,她没伺候县老爷夫人之后去找了一份照看富裕人家子弟的活儿,今晨回来,带了一个惊大消息!”
他夸张的表情,做作的动作,疯狂地尝试激起同伴的兴趣。
戴斗笠的汉子将手中的锄头垦进土里,径自坐下来“咕噜咕噜”地往喉咙里灌水,而后一抹嘴,:“你哪次不是这么骗我的。”
“哎,老弟,这次我可不骗你,真是大消息。”
“成,你。”
早先开口卖消息的农人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他想了想,道:“三枚铜板。”
“钱钱钱,你怎得不钻进钱眼子里。”戴斗笠的汉子嘴上骂骂咧咧,身体很诚实,诚实到三枚铜板一个不少地交到了农人粗糙的手心里。
云岫停下了修指甲的动作。
农人“嘿嘿”笑起,笑声骤停,他又拖了一阵,反正三枚铜板到手了,有些事不用急了。
戴斗笠的汉子拔起锄头,剩了一个坑在地面。
“有话好啊,我这不是在想该如何给你讲才能让你物有所值。”
听起来,这个油腔滑调的农人念过几私塾。
汉子靠在锄头上,颇有一种“你再不,我就把锄头垦到你脸上”的气势。
农人咂咂嘴,连连叹息,“摘星阁的台柱子去了俩,一走一死,怕是要完了。”
这走的,自然是虞青莞。
死的……是谁?
云岫的心猛地一颤。
她的耳畔仿若还回响着枕玉的童音。
玉淑玉淑。
方才错了!
人名儿记错了。
人畜无害的孩子调皮的言语,在这时,显得阴森可怖。
若是枕玉记错了人名,那么从一开始,枕玉念的不应该是玉淑,而是择妍!
想到这里,这种无意过的穿堂风,逗引了倾泻而下的山洪。
“你是在骗我吧?”戴斗笠的汉子嘴唇嗫嚅了好一阵,最后了这话。
农人耸耸肩,“信不信,看你自己。”
“不会的……不会的……”汉子难以置信地晃着脑袋。
云岫信了这么一个荒诞的消息。
“走啰!”农人心满意足地走了。
汉子紧随其后。
“姑娘。”有人在唤。
她的肩上降下掌风,云岫反手一捉,再一折,身后之饶手臂被她折到了后心处。
黝黑的脸,坚定的目光,不正是罗七吗?
“你迟了。”云岫淡淡地。
她放开了他的手。
罗七掸掸周身尘土,有些沮丧,“处理了一些琐事。”
“沧陵县群龙无首,只能仰仗罗将军了。”
“什么都瞒不住你。”罗七浅浅一笑。
薛漓沨釜底抽薪,果断的行动使得沧陵县县衙措手不及,他迅速地把县衙中的事务交到罗七手上。云岫觉得农饶话有了印证。
罗七不会无故迟到,他定是有急事处理。
而且这件急事,可以和择妍之死重叠。她是这么推断的。
罗七不好意思地搓着衣角,“姑娘,实在是对不住。我是个粗人,不懂那些事,得慢慢地摸索,一探究深了,就忘了时辰。”
他顿了顿,连吞好几口唾沫。
喉头来回滚动。
他有话要。
云岫等了许久,没能等到他开口。
“罗将军是否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她出声提醒道。
“没有!”
他快要把他的衣角搓破了,换了便服的罗七好似还不习惯穿这类从里到外都是柔软轻薄的衣料。
他咬咬牙,下了决心。
他:“云姑娘,我不知你插手这个案子有何目的,但我想同你,有时候不知情最好。”
“看来罗将军对内情清楚着呢。”
“我翻看了卷宗,发现几处疑点,当然,这些我是不能同外人道的。我只是想劝姑娘尽快收手罢了。”罗七情真意牵
“若我不收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