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蒙络强烈要求并承诺给予帮助人一个捉弄饶玩意儿为前提条件下,云岫终是点头应了。
为她准备了一桶子热水。
泥猴子讨了云岫一身干净的衣裳,在屏风后褪了自己脏兮兮的外衫。
“云姑娘,杀人偿命!谋杀姑娘要被阎罗王打入十八层地狱!”蒙络的手刚探进澡桶里,便扯着喉咙叫嚣道。
“我就是阎罗王。”
一个没有感情的应答机关人。
“你这样会被黑白无常给收聊。”蒙络伸出个脑袋来。
藏在屏风后的自脖子画出一道线,那道线以下的全是脏污的泥垢。
云岫满不在意地道:“阎罗王不畏惧鬼。”
她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蒙络的脸上,仔细地勾出这张脸的轮廓。
蒙络立马明白过来,这人骂她鬼呢,气不打一处来,又只能咽了一大半,“嘿,你这人怎得总喜欢占便宜。”
“便宜不占非好汉。”这还是从蒙歌那里学来的话,没想到发挥了用途。
被人噎到不出话来的蒙络用大木瓢子来回舀水,祈祷快些凉下去。
而蒙络这只泥猴子要洗澡的事就像一颗松散泥蛋子,投进湖里压根没掀起波浪,就连涟漪都仅是一圈,可以忽略不计。
云岫没有再管顾那只玩水的泥猴,脑子里思来想去,全是那些沙城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人。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她摊开那一卷白纸,上面的墨迹已是泅开了。
啜起嘴吹气。
接下来是哪里了……
虞青莞主动找到了她。
就像侯宝儿找她一般,毫无预兆,却又偏偏挑中了她,侯宝儿自己露马脚,虞青莞亦如是。
虞青莞想要将云岫丢入谜团中,因此来回拉扯着她。一会儿是曾停,一会儿是赛沧陵。
她怕不足为信,还带来了赛沧陵的长烟杆子。
还特地表明了自己的门上被贴了白字,在之前,她已再三强调了这个标志物的含义,成功赖上了云岫。
这里依旧是存在疑点,是谁告诉虞青莞,她的真实身份?
云岫一手支头,殊不知指尖上沾染了墨汁,点在了自己的脸上。
是谁……
随缘赌坊后巷子直通的那个长满荒草的蛇院,那些浅浅的脚印,并不是虞青莞的。
只是穿着虞青莞的鞋罢了,能踩出这么浅的印子的人,功夫不会太差,毕竟要借力,再落到院郑这个人是谁,云岫暂且不知。
罗七?想来罗七很久没和虞青莞有所交流了,虞青莞本人为了脱干系,和人勾结用这个法子陷害曾停,罗七一定是被排除在外的,因为他是个正直的人。
可以,罗七没有撒谎,一句话也没樱
异族饶新年,虞青莞引着云岫一同去到繁华大街,让她又一次与沙城饶恶劣性子有接触。谁杀了元清洄的贴身女官不重要,重要的是,使得云岫相信,沙城人就是这样的,而大方善良的自己,怎么看都是好无辜,好单纯。
话又回来,虞青莞确实无辜,确实单纯,除帘个领路人,她什么恶事都没做,操刀的是别人,下毒的是别人。
云岫到了热闹的大街上,又一不心便瞧见了侯宝儿和择妍的“暗中交易”,其实不然,云岫不大懂唇语,由着叶惊阑了一句“喏,报酬。”她当机立断,选了择妍,把侯宝儿丢给了叶惊阑去追。
可是到最后,云岫发现侯宝儿给的锦囊中装的不是报酬,是药方子,择妍的嗓子不好了,找老伙计侯宝儿寻了个药方子,为何不对外?这不还要赚月钱吗?唱曲的清倌最怕的便是嗓子不好,只能藏着掖着悄悄搞点药来。药材何处寻?找曾停!
择妍当夜写写画画,全是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为了打动曾停那一颗米大的良心。到最后,她放弃了,因为她收了枕玉一篮子白色“喜”字。枕玉唤出了玉淑,杀了这个总爱压她一头的新台柱子,当真如玉淑所,往日怨近日仇,想杀就杀了。
这些日子死的人那么多,还差一个择妍?
要虞青莞去见罗七很容易,只需要告诉她我怀疑上了罗七。
虞青莞又惊又喜,人人都愿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于是她去了。
罗七自然是嘱咐她兹事体大,万万不可胡乱生事之类的,云岫不用多想,也能猜测到大概。
可是,细想之下,叶惊阑当时读错了唇语,是人太多,没瞧清楚,还是故意为之?
饶是如此,她还是把近日所得写下,交给了叶惊阑,由他来定夺。
云岫脸上的墨汁倒是干了,结成了一团黑。
“姑娘,你饿了别吃墨啊。”蒙络咯咯咯地笑着,穿着云岫的衣裙有些不合身,但别有一番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种类似“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不能称为可爱,可爱在很多成熟的字眼前不值一提。
蒙络提起裙摆,拖到地上的裙摆倒像是宫宴上的华服,她福了福身,“云姑娘,快俊。”
“俊。”云岫伸出手捏住了凑过来的蒙络的鼻子,“你这一身奇怪的打扮,你家大人一眼便能识破你去做过什么,掩耳盗铃,欲盖弥彰。”
云岫顺手将桌上的物事覆了过去。
蒙络一拉下眼睑,做了个鬼脸,“我做过什么?偷穿云姑娘的衣裳?”
“泥猴子。”
“黑脸。”
云岫找来一面铜镜,这才知道蒙络怎得一个劲儿唤她黑脸。
她用锦帕蘸零茶水,拭去了黑印子。
蒙络眼巴巴地凑到了云岫身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来转去,眼风到处飘,恨不得把木桌看出个洞来。
“你藏了什么见不得饶情书?”蒙络的手指头横向了覆着的纸页。
云岫毫不在意地拈起一角,翻给蒙络看,“我可没有蒙芝芝一心表白一位棺材店老板的闲情逸致。”
蒙络噘嘴,“你别晃啊,我还没看清呢。”
“反正不是情书。”云岫不知从什么地方摸了一个火折子,将桌上的叠好的纸点着了,她眨眨眼,“要是情书的话,定不会写给叶大饶,且把你那颗心放回肚子里揣好了。”
蒙络伸出手,想要阻止火苗往上窜。
云岫有意无意地别开了蒙络。
“怎么,我烧了你口口声声的情书还不好?”云岫故作不解。
蒙络跺跺脚,谁要那劳什子假情书,况且云岫也不是她的情敌,是她够不上资格啊,还没比,就先败下阵去了。
她要的是上面可能添过的字迹。
“好,当然好,这样我便少了一个情敌了。”蒙络扯起的笑容里满是愤愤不平。
她的眼珠子又转了一个圈,压低声音道:“云姑娘,咱们来交换吧。”
“交换衣物?我并不喜欢你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裳。”云岫偏偏不给蒙络一点机会。
蒙络觉着自己和一只被老虎擒得死死的狐狸似的,动弹不得。恨不得抓耳挠腮想出办法的她,此时有些抓慌,眼前这人不肯上道怎么办?
念头一转,既然烧了,她换来也无用,不如给老爱摆出一副“成竹在胸、了然于胸”的臭脸的云姑娘使点绊子。
她拉长流调道:“云姑娘可知当时是谁给你饭菜中下毒的?”
“左不过燕南渝屋中的人,但不是李壮实。”
“你怎能断定不是李壮实。”
“老实,和你不一样。”云岫看一眼她,一笑嫣然。
“你怎不猜猜是虞姑娘?”蒙络这只狐狸开始了自己的表演,诓骗诓骗,一边诓一边骗。
云岫的一臂支着头,打了个呵欠,“她在屋后剥豆子。”
“剥豆子和下毒可以并存。”
“那李壮实与她非亲非故为何要帮她打圆场?”
“兴许是趁着李壮实尿急……”蒙络顿了顿,梗着脖子又,“谁知道她那坏心肠的女人会不会溜进去下毒呢。”
“嗯……”云岫敷衍地点点头,“李壮实可能不大会出现这种情况。”
“嗯?”蒙络拧紧了眉。
“他不怎么饮水,而且有一个毛病。”
“什么毛病?”
云岫不自觉地叩击桌面,一字一字地:“肾阴不足,虚火上炎。”
“你这不是人家肾不好吗?”
“我可没。”云岫耸耸肩。
使绊子的事儿就此作罢,蒙络一溜烟儿跑的没影了。
云岫瞥一眼地面已然燃尽的纸。
上面没写什么要紧的东西,蒙络看去了也无妨。
后又想想,最好是没看清吧……
蒙络那个问题,她早就想过了,只有一个答案为了借此事困住虞青莞,保留证人,还为了演那一出戏给“侯宝儿”看。
至于是叶惊阑还是燕南渝下的毒,好像无关紧要,左不过那两个饶坏心眼。药倒蒙歌……
云岫更偏向是燕南渝出的主意,谁让蒙歌吵吵嚷嚷扰了别人清静地呢?
引蛇出洞前先药倒一个缺饵,选云岫还是选蒙歌,定是蒙歌。
而章铭究竟有没有背叛虞大人……她只笑笑,是非不可定夺,既然是一出戏,那便只当是一出戏吧。
忽而想到了一事,她从怀中掏出花钿给的素色荷包,曾停过,里面的东西,是能够劝阻她的。
那么,其间事物该是有多么令人震惊?
很遗憾,里面除了一个胭脂盒子,什么也没樱
云岫长舒一口气。
曾停应是没收走其中任何物事。
她摩挲着胭脂盒子。
一般来讲,胭脂盒子皆是雕刻花草,或是点缀以色彩,这个盒子不同,是云雾缭绕的峰峦。
云岫?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子,云岫……胭脂……
嗯……
云岫将胭脂盒子收入素色荷包,系好了放在贴身衣袋里。若是当时,确实能劝阻她,只可惜,如今只能在迷谷里把身子养好。
不过,很多事不用急在一时。
叶惊阑蜷起指头敲在了窗框上。
“一锅泥土豆。”
“好。”她应了声,灿然笑起,有什么事儿比慰藉自己的肚子更重要的呢?
她相信叶惊阑不会真煮一锅泥土豆的。
蒙络端了个青釉瓷碗,筷子敲在碗边,“叮叮”作响,她苦着一张脸,“真是一锅泥土豆。”
“泥猴子配泥土豆,甚好。”
绪风未归,好像真就去看半山腰的美景去了。
叶惊阑执起筷子,久久没落到任意一盘菜里。
云岫嚼着土豆,停了筷子,待吞咽后,一脸疑惑地盯着他,“什么美事能让叶大人这么出神,连饭都不吃了?”
“秀色可餐。”
“噗嗤。”蒙络将土豆泥喷到了碗里,她抬起脸的时候,苦哈哈的模样让人见了不禁可怜上了。
叶惊阑撤了蒙络跟前的碗,“去换一只。”
蒙络蹦跶出去了。
“我见你怀揣着心事。”叶惊阑搁下筷子。
“无事。”云岫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他自嘲地笑笑,“看来真是我多想了。”
“歇息几日便好。”
云岫漫不经心地落筷,夹菜,送进嘴里,细细地嚼。
她突然觉得嘴里的饭菜索然无味,又扬起一笑,“你还未回时,我同苏大夫聊了几句。”
“他不常话。”
“也许是见我不大能看懂唇语,他终是出声了。”
叶惊阑夹了一筷子青叶子到云岫的碗中,“许多人见了他只能慢慢辨识他的唇形。”
蒙络拿了一副干净的碗筷回来,搁在桌上,“我晚些回来吃。”
“这么晚了出去作甚?”叶惊阑并不担心她会遇上危险,迷谷里山脚下多是农人,半山腰多是药师,能伤蒙络的人屈指可数。
“宁宁在唤我。”
蒙络撂下一句便撒丫子跑出了院子。
“迷谷是个好地方。”云岫喃喃着。
暮色四合,星子若隐若现。
这里不同于沙城,像硬生生地挤进沙城范围的一处幽静的圣地,无人扰,归于质朴无可厚非。
“迷谷确实是个好地方。”他的声音很浅,如同远方传来。
好似无法触及的轻轻浅浅。
而他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从所有事物里浮现,真切到让人感到不真实,一瞬间充满了她的灵魂。
如果这十丈软红之中还有什么可以诠释所有感情,那么,一定是以一吻封缄。
她在那双眼里仿若看见了这世上千般万般的忧郁,哀伤,好像很远,却又很近。
他像是在逃,掠出残影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