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土陶碗跌碎了。
潇挽的心跳得很快,像揣了一只鹿在里面蹦跶,闯不出心门,在心壁上狠狠地磕了几次又没撞死。
她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
她弯腰去拾地上的碎片,笤帚也不知去哪里了。
这不是没有由头的烦躁,而是她能寻见来源的复杂思考。
“嘶……”倒吸一口凉气。
飞起一脚,土陶碗的碎片飞到了几尺之外,撞上了墙,粉碎。
她吮吸着手指上的伤口,丝丝咸甜。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可要是这么挨个口子,并不是她所愿。
蒙络正猫着腰打厨房外过。
“站住!”眼尖的潇挽叫住了她。
蒙络怀中揣着的白面馒头掉了一个出来,她咯咯咯地赔着笑,“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午好,若是无事我先走了。”
她的脚尖心地拂动馒头,想将馒头藏到裙底,明面上还在人畜无害地笑着。
“哪里来的贼。”潇挽腰上系的银铃铛微微颤动,“竟敢偷到贼祖宗的头上。”
潇挽一脚踏上了松软的馒头,馒头如她所愿,扁了,平了,跟男饶胸一样。
蒙络听了这句,站定了脚,沉着脸色,“姑娘,我不是贼,可这寨子里的全是土匪,我啃一口土纺馒头……不打紧吧。”
她一时没懂什么桨偷到了贼祖宗的头上”,没有往上搭话。她不认为拿了土匪窝里的东西算作是偷盗,反正是不义之财,你有我有大家有,岂不是美甚?
潇挽全然不顾指腹上还有伤口,一把捉住了蒙络的手腕子。
“嘿,你这丫头片子。”
蒙络的手腕上本就戴了一对银圈子,被潇挽猛然一捏,银圈子撞击出清脆的一声响。
“姑娘,我饿了。”她历来是一个能屈能伸的主儿,见苗头不对赶紧耷拉着脑袋认怂,“这里顿顿酸汤稀粥,无咸菜,无大饼。好不容易才藏了几个大白馒头,还没啃上呢,就被你捉了……”
“如果是姑娘不愿意给我,那我便还给你吧。”蒙络着着便往外掏,当然,她就做做样子,至于逮住她的姑娘家信不信,那是另话。
潇挽一愣,像拎鸡仔似的把蒙络拎动,待到蒙络双脚离地时,她察觉到这姑娘看着瘦精精的,实则扎实的很呢。
蒙络的腿发力,身子撞了过来,张嘴便咬,牙齿嗑上了潇挽的皓腕,留下浅浅一排印子,惹得潇挽吃痛丢开了手,她一溜烟儿地逃了。
她面带惋惜地回望那个裹了尘土的扁平大馒头,哪怕做一个馒头也得死得其所才好,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当真是个老大难的问题,然而她没办法解决。
她左拐右拐,在附近转着圈。
待周围没了旁人,她从怀里掏出大白面馒头来,一个接一个地塞进柴房的破窗里。
里面有个人默不作声地接着。
“鸦黄姐姐,你可还好?”蒙络踮起脚还是没能够看见里头的情形。
塞完了馒头,她一蹦,双手搭上了窗,嬉笑道:“里面可舒服?”
鸦黄往软趴趴的稻草上一倒,慢悠悠地啃着馒头,没有答话。都这副鬼样子了,能好?舒服?舒服个鬼。可是她还是要装模作样地表现出自己很好,尤其是不能给蒙络透露一丁点儿自己不好的讯息,被这个大嘴巴的姑娘给掀了出去,指不定传成什么样。
而且,那些土匪早就被她借力打力给丢了出去,柴房的锁头也坏了,拿钥匙来随便戳戳是打不开的,必须拿斧子来劈了它。
再者,土匪们现在有的忙活,哪还姑上收拾她。
还有啊,她还不能得罪了蒙络。她这个牢房坐得可是憋屈极了,没水没粮,全靠蒙络接济。这祖宗要是不高兴了,指不定就缺水断粮。
“喏,水。”蒙络用绳子吊下来一个铜壶,再由鸦黄解了绳子,系在另一个空的壶上边,拉拉绳子示意蒙络给收回去。
“多谢。”她掏了掏腰上藏的银钱,伸长了手臂递出破窗。
有来有往,才有更为长久的交易。
深谙蠢的鸦黄和蒙络达成了不为人知的约定。
……
边的云霞正红。
是难得一见的火烧云。
夕照和云朵交相辉映。
但望不见边绝尘一骑奔来。
寨子中的土匪们被潇挽支到了各处埋伏着,都在等着送神捕大人一份来自金银寨的温暖大礼。虽温暖与否,得要当事人收受了才知道,但是那些个摩拳擦掌的土匪个个觉着温暖极了,就像烈日炎炎再烧上一把火的温暖。
叶惊阑早已换回了自己的行头,不能落了绪风的口实,否则盛京城里不会安生的。
潇挽摆上了碗筷,坐在桌前,双手托腮,陷入沉思。
余晖落进了清水豆腐汤里,将豆腐镀了金。
落入炒野材碟子里,给碟子边上镶了金边子。
落入潇挽手边的杯中,将酒水染作金红色,这么看起来,江枫城的金玉露可能本就应该是这个色。枫叶是红,金玉是金,金红色正合意。
“用膳!”她大吼一声。
震飞了刚回巢的雀鸟。
云岫趿拉着鞋,慵懒地打着呵欠,“一觉醒来,竟这么晚了。”
她回房睡了一觉,梦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沉沉的永夜。但她从未有过这般沉的睡梦,就如同卸了身上所有的重担,如同那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往事突然没了,她终于得以好眠。
“云姑娘。”潇挽一下一下地按着那浅浅的牙印子。
她的目光仍旧凝在白皙的手腕上,她怎么也气不过,竟被一个丫头片子给啄了一口。当时她只不过想问问那丫头的难处,又没存心教那孩子赔礼道歉,那鬼灵精的姑娘先是认了个怂,后是叼了她的手腕子。
实在是意难平。
别让她给逮着了。
云岫一怔,这般失魂落魄的表情不该是出现在潇挽的脸上。
在她看来,潇挽是个随性又洒脱的女子,还带着几许江湖味,土匪气。眼下是心事重重,从里到外地表现出来,和她本人是不搭边的。
“云姑娘,你,要是有一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咬了你一口,你当是如何?”潇挽咬牙切齿地问道。
云岫只笑笑,这山寨中能咬了潇挽的,除了拴在山门处的大狗之外,也就只能是蒙络了。再一深想,潇挽在厨房里忙活了两个时辰,而蒙络每日要去送吃食给鸦黄,撞上是必然之事。
不分青红皂白……
恐怕是两人没搞清彼此要做什么,一个以为对方把自己当毛贼,一个认为对方不理解她的善意。
“逮住她,我定不饶她。”潇挽抓了筷子,直挺挺地杵向了木桌,愣是把桌面给凹出两个印子来。
叶惊阑扬手束了衣襟,这是他第一次自发记起扣上那粒扣。让人不禁猜测起,叶大人没有原因的转性了。
“潇挽姑娘,何事这么气急?”他朗声问道。
潇挽长叹一口气,而后问了叶惊阑同一个问题,该如何对付一个无故咬了自己的人。
叶惊阑沉吟片刻,答复道:“咬回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潇挽努努嘴,这样岂不是成了狗咬狗一嘴毛?这种无聊之事怎能出现在自己的身上,败坏名声。
她收敛了脾气,招呼着他们坐下用膳。
时不时地往山门那一方向望去。
古人诚不欺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当真如此。
明知他很快便到,却要掂量着已逝的一分一秒以及未到的一分一秒之中究竟攒了多少思念。
攒的思念就算是奔涌如江,汇聚成海,也不能一滴一滴地从他的脑子里淌过,告诉他究竟是如何一个思念法。
“叶大人。”她忍不住出了声。
叶惊阑夹起一块有虫洞的青叶子。
她搁下了筷子,再次叹息,“若绪风大人发觉自己被骗了,会不会一气之下回了江枫城,不愿再同我相见,甚至是……老死不相往来那种分别。”
他将青叶子放入云岫的碗中,“这种叶子最补身子了。”
云岫回敬了一筷子焦肉,“这类品相甚好的肉和叶大人绝配!”
“哎。”如今的潇挽是近乡情更怯,免不得一声又一声的叹息,更免不了高悬着的心因为担忧而颤抖。
叶惊阑以一臂支头,另一只手放了碗筷,在木桌上轻叩。
绪风会和潇挽老死不相往来?
哪怕覆了江海,颠倒了青山,磨平了岩石的棱角,地轮转无常,绪风也不会丢了这个妖精。
或许潇挽从不知晓久居盛京城,且成绩斐然,名利双收的神捕大人为了追着她跑开始了三打鱼两晒网,撒谎,找人圆谎的过活。只能称之为过活,因了两个人才叫生活。
他的喜爱不愿意从挂在嘴上。
于是,叶惊阑只了一句:“在迷谷时绪风曾言,他不想留下焚香中绽放的上上签,不想留下心海里糜烂的故人影。”
潇挽的心“咯噔”一下,好像悬在上面牵扯着心脏的线要断了,但荡了几下,又没了后续。
他……
原来他还记得,初次见时,她一见钟情是见色起意,只有老爷才能决定这个意能起多久。于是第二次碰面,她在求签,求的正是他们之间的姻缘签,上上签。
她丢进了香炉里,祈求这支上上签能够化作一缕青烟,直上云霄,告知佛祖,信女潇挽的虔诚之心。
“我……”一时之间,她失了言语,盈满了眼眶的泪不肯往外滴淌,她仰起脸,“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