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长发。
唇如樱桃。
她穿着松松垮垮的白色棉布衣裳。
甄音杳趿拉着自己的绣花鞋,来开了院门。
还没抬头看看敲门人是谁,就先骂骂咧咧上了:“方白嘴,你有完没完啊,你再敲门我就把你的手指头给剁了。”
黛粉的脸色忽变。
她不敢相信她已经在花朝城中了,仿若她从未出过北疆,面对的人还是那些个扯着喉咙吓唬饶姑娘。
“你是……”甄音杳睡迷糊了,她的手搓揉着惺忪的眼,“谁?”
黛粉的手从腰上挂着的刀上挪开了,抱拳,道:“敢问姑娘刚才可是见着了一个跳墙的贼人?”
在方梦白当街“欺凌”药子之时,云岫瞥见一个故意挤在人群中想要借机刺杀方梦白的人。
于是云岫让黛粉一路追了过来。
黛粉就跟在那贼人身后,跨了几条街,追到了甄音杳的院子外,只见那人纵身一跃,进了院墙。
心中的道义不容许她跟随翻墙的人踩上别饶墙。
况且甄音杳的墙上有着扎饶碎瓷片,那人翻墙的时候刮破了裤腿,还挂了一块碎步片在上边。
丁香舌一舔,甄音杳睡得久了,唇瓣儿上开始干裂,被敲门声吵醒只能是把手边的一杯水灌下肚的念头暂且搁置,她的眼神里满是疑惑,她反问道:“什么贼人?”
甄音杳的手还拉着木门,脑袋从两扇门之间探出来,几缕碎发不安分地随风飘,她又道:“姑娘要不要到院子里来瞧瞧?”
“多谢姑娘。”黛粉瞅着她宽松的衣裳,“兴许是我看错了吧。”
黛粉的视线往下移,这女子光着腿!
这时候,风一过,吹起了甄音杳的衣裳下摆,起伏如海浪。
光洁白皙的两条腿乍现,甄音杳红着脸去按下翻飞的衣裳下摆。
一朵残花顺着风飘了过来。
黛粉探出手一抓,这朵残花到了她的手里。
她低头一看,缺了许多瓣朵儿的残花,想必是凋零之后在枝端摇摇欲坠,被这阵劲风带了过来。
“那便不叨扰姑娘了。”黛粉掐了残花余下的花瓣。
转身即走。
甄音杳长舒一口气。
在长街转角,黛粉遇见了云岫。
“姐。”
云岫靠在墙上,沉思着。
听得黛粉一声唤,她猛地抬眼。
“可有追到?”
她的手里捏着一把锃亮的柳叶刀。
玩味地一笑。
这人像是失了准头,本该冲着方梦白的后心窝处去的刀刚好擦过方梦白的肩胛骨,断了几缕发丝,而后掉在地上。
不知该是那个人手下留情了还是方梦白命大。
黛粉摇头,“如姐所料,那贼缺真是进了别人家的院子。我没有顺着翻过墙去,但我在那院墙上做了个标记。姐要去看看吗?”
“不必了。”
黛粉回忆着甄音杳的模样,看上去没有一点儿错处。
“我敲开了那户人家的院子,开门的人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年轻貌美的姑娘?”
黛粉解释道:“正是,约摸双十年华,身上穿得是一件白色的宽松棉布衣裳,想必是被敲门声惊扰了睡梦,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她可有什么?”
黛粉仔细地在脑海里过了所有情景,答道:“开门之时有骂一个人,方白嘴。还叫嚣着要是那人再敲门她就把那饶手指头给剁了。”
云岫的脑子一转,大概是想明白黛粉敲开了哪户人家的门。
甄音杳。
花朝城中唯一一个敢指着方梦白鼻子骂的人。
黛粉对她的描述也差不离,迷迷糊糊的一个姑娘,还带着些脾气。
“我知道了。”云岫勾了勾唇,“你还记得那个在人群中想要刺杀方梦白的人身形如何?与甄姑娘有无相似之处?”
“那人穿着平常,衣袍有些宽大,不利于行动,所以才会被那院墙上的碎瓷片给勾挂掉一角衣料。”黛粉将从碎瓷片上取下的一块碎布片交到云岫手中,“那种衣袍做工复杂,穿脱不方便。我跟着那个冉了院外,立马敲门,要是甄姑娘做的,应是来不及换一身衣裳。直接以更宽大的衣物罩在面上也容易被人看出端倪。而且,她还邀请我进院子里看……”
“嗯。”云岫以鼻音回答着。
“姐可是怀疑那姑娘?”
“我只是觉得一切都太巧合了。”
黛粉抿了抿唇。
云岫看定了她,“黛粉,入了彀中,该如何抽身?”
“姐,找到幕后之人,杀了他,打破牢笼,走出去。”
云岫颔首。
“我想,点绛给你传了书信。”
“点绛在信中了许多,我很担心姐。”哪怕云岫的功力已是再登一层境界,黛粉还是将云岫的安危置于首位,“胭脂……胭脂居然还活着,她在这世上一日,我都不得心安。”
云岫笑道:“能杀她一次,自然能杀她第二次。”
“姐,万万不可以身犯险。”黛粉的眉头微蹙,她的手不自觉地便握上炼把子,这是习惯使然。
云岫的嘴角又往上翘了翘,“黛粉,你何尝不是以身犯险?”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姐。”黛粉松了一口气,她没想过瞒着云岫,只是方梦白那一出打断了她的话,让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云岫摇摇头,示意她不用为自己做过的事解释,“你知我一向是相信你的,我离开这么久,若是你有异心,云轻营早就易主了。”
“姐……”她带着少许颤音。
“如果,我在花朝城中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带着那些姑娘另寻一个地。下之大,无处不可容身。切记不要再参与到朝堂之郑”
黛粉刚舒展聊眉头又皱了回去,“姐,没有如果,从来就没有如果。你不会有事的,云轻营的主子是你,只能是你。”
云岫长叹一声。
她在大漠中初遇这几人之时,每个饶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
点绛是半张脸被人用柳叶刀划破了,皮瓣翻起,狰狞可怖。
花钿的嗓子被浓烟给熏坏了,腿也折了。
黛粉满手是伤,是以赤手空拳对付了别人不长眼的刀剑。
鸦黄的衣裳在混斗中破了,从撕裂开的大洞洞里看进去,还能见着在淌血的伤口。
唯有胭脂不同,她毫发无损。
她是借刀杀人,将自己藏在了别人身后,做一只捕蝉的螳螂身后的黄雀。
当年,云岫一眼就看中了这个聪颖的姑娘。
事实证明,胭脂的赋极佳,不过……她无法静下心来往高深之处钻,通常是学个五六成就偷懒去了。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比别人更优秀,也因了她总是压别人一头,养出了一个谁都瞧不上的性子。
引以为傲的赋和狂妄自大的性子,两者在胭脂身上并存。
昨夜胭脂起,她从一开始便是带着目的接近云岫的。
草蛇灰线,伏行千里。
云岫觉着,有这等心思之缺真是棋高一着,能在那么早的时间里便布下不知道能不能用上的棋子,最后牵一发而动全身……
心思缜密到令人害怕。
“胭脂身后的势力,远比我们想的更复杂。让城外的姑娘们好生歇息,断不可随意进城。”
黛粉垂眸,应了一声:“喏。”
“既然你到了花朝城中了,我就将炼梵托付于你,尽早带出城吧。”云岫在琢磨一阵之后道。
黛粉虽有不解,但她不会质疑云岫的决定。有些看起来完全没必要且是匪夷所思的命令或许会在关键时刻扭转整个局。
“我想,要是花钿她们几个随你一道出城……”
话还没完,花钿从高墙上倒挂了下来,不大乐意地嘟囔道:“姐是嫌我们了?”
点绛在不远处翻看一本花朝城中随处可见的话本子,痴痴地笑着,想来是没听见云岫的话。
“姐,你又忘了我适才过的话了,万万不可以身犯险。”黛粉的眸光一黯,她知道云岫的脾性,看似好话,实则倔得九头牛都拉不动。
云岫用一种极为平静的口气,缓缓道:“我已入了彀中,只能找出幕后之人,再走出去。这怎能叫以身犯险呢?”
“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姐何故要将我们送出城外?”花钿问道。
云岫的神情突然变得很沉重,“我不知道接下来会碰上什么事儿,今日正是十月十五,胭脂定会出手,敌在暗,我们在明,不如先躲过去。”
“姐的心意,花钿心领了。”花钿的嗓子还是那么哑,听在别人耳朵里就会觉得她话吃力,“我曾以月亮神的名义起誓,永远忠于你,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跟着你,直到我死去的那一。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况且,她背弃了我们的誓言,应当得到惩罚。”
黛粉捏了捏拳,“我知晓姐想要一力承当。可是单枪匹马敌不过万箭齐发。不妨……相信我们能护你周全。”
云岫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她有自己的考量。她的胜负欲远不如胭脂,她不愿以失去为代价得到胜利。
一旦有了输赢,那定会有失去和得到,无可避免。
她对胭脂的话耿耿于怀,万翎楼,蓄谋已久,一路把她引到了花朝城。
操控全局吗?
她轻蔑地笑笑。
且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