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光无限好,只是有点吵。
像一只苍蝇似的“嗡嗡嗡”地吵闹着的蒙歌让云岫很是头疼。
回想起荒废掉的一个多时辰。
云岫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蒙歌在那条限制了云岫自由的铁链子上耗了太久。
期间,尝试过牙齿咬,这种无异于铁打的憨憨的行为让云岫瞠目结舌,终归以失败告终。方梦白又不会用面条儿来拴着她的脚,就算蒙歌啃上十二个时辰,把牙磨坏了,缺了,话漏风了,也无济于事。
其次,蒙歌赌了一把运气,准备大力出奇迹。这样不大适合孩子们模仿的危险动作,直到蒙歌两条胳膊使劲掰扯,就快脱臼之时,他放弃了。再这么下去,奇迹没出,断臂大侠倒是出了一个。
然后,蒙歌想着磨断那铁链子。左翻翻,右找找,不知从哪里掏了一块磨刀石出来,那细铁链子就在上边磨啊,来回蹭。没把铁链子磨断,反而把自己手上的老茧磨掉了,里边的嫩肉也磨掉了。
最后,蒙歌用随身带着的细铁丝在锁孔里捅了许久,久到云岫都憩了一会儿之后再度睁开眼,蒙歌还在为解开锁链而拼尽全力。
云岫回望严肃山庄。
只觉来去太轻松。
蒙络扬了扬手里的钥匙,斜睨着搓着双手的蒙歌。
“络络,你怎么不早些来,你瞧哥哥的手都快废了。”
蒙络冷冷地道:“废了便废了,这双无用的手还留着作甚?”
“你真是个不体贴的姑娘,心以后嫁不出去。”蒙歌怜惜地、温柔地抚摸着自己掉了皮的指腹,“哥哥这一双能拿刀,能用筷子,还会织毛衣的双手,算是废了。”
“嫁不出去不是正合你意吗?”蒙络反将一军,“我要是成了老姑娘,你一定会把牙笑掉。”
蒙歌嘀嘀咕咕道:“虽不能嫁“祸”于人,但是你要一直赖着哥哥,可不校哥哥怕短命,被你一气就要少活十年,再被气气,就不用活了。你可得体谅体谅一个渐渐老去的男人,怎能吊着、拽着哥哥不放呢?”
蒙络听后,双脚起跳,手臂环上蒙歌的脖子。
她的嘴儿噘起,凑到蒙歌的耳边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气。
“别喷唾沫星子。”蒙歌嘴上嫌弃着蒙络,手却背到身后,搂住了她的腿弯往自己背上靠,“都多大人儿了,脏不脏。”
云岫笑了笑,而后眸光黯然,如若可以自己选择人生,她想做一个普通的人,在普通的人家户里长大,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哥哥,双亲健在,哪怕糟糠与粗菜亦能甘之如饴。
蒙络的脑袋耷拉在蒙歌的肩头上,她的手紧了紧,“勒死你。”
她手臂和蒙歌的脖子之间还能轻易地过一个拳头。
勒死?
箍上个十年八年都不校
云岫又是一笑。
蒙歌也笑了,蒙络打爱骗人,嘴上的,手上做的,常常是相反的。要是信了她的鬼话,他这么多年饭就是白吃了。
“络络,你怎么一人来救我们?”蒙歌那不大灵光的脑子已感知到不对劲,一切来得太过轻松简单,这严肃山庄的机关完全没启动的迹象,且蒙络这三脚猫功夫来去自如……
这是特意安排的吧?
蒙歌想到这里,配合着自己的思绪点零头。
蒙络打了个呵欠,“我本就没走远,严肃山庄的洒扫厮不多,今晨方梦白下山又领了不少人走,我从墙头跳下来,竟没人瞧见我。我原是想着,若是以一己之力撼不动严肃山庄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的话,我就下山去暮家找人来救你们。但是……这跟过家家似的。”
云岫踢起了一颗石子儿,朱唇轻启:“过家家吗?这种消遣时间的游戏用在这里,只是为了拖上一阵子。”
蒙络抬头望了望缓缓倾斜的日头。
已是快一日。
她没有忘记昨日在风波楼外,射来的箭上裹着的帛条。
游戏开始……
这四字意味着眼下他们所经历的每分每秒皆是算在了局里。
这个未知的,可怖的局。
蒙络偏过头,看定云岫,面色一沉,问道:“云姑娘,你在担心吗?”
“嗯……”
云岫没有再叹气,叹气只会徒增烦恼。烦恼易结不易解,与其做事后补救,不如从源头上阻截。
她平而缓地答着蒙络的话:“担心是有的。俗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我只知道他们那边有一个胭脂,其余有什么人,我不清楚,年岁多大?性情如何?师从何处?一概不知。而万翎楼有了胭脂就能知晓我们的许多事。”
“万翎楼。”蒙歌神色不豫,“神神秘秘的,在背地里动手动脚,算不得英雄好汉。”
“她们全是女子,不需要做好汉。”云岫道。
她已经捋过了这几个月的所见所福
经途的所有路上,遇到的人与事,她不曾遗漏任何一处。
这确实是一场阴谋,且是蓄谋已久。
撇开胭脂不谈,从她迈进凌城的那一瞬开始,她便落入了她们设定好的每一个圈套里,当真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她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然而现实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她连整个罩着浓雾的局的边缘都未曾触碰过,谈何置身事外?
在凌城城西同潮澈一战,潮澈战败,吐露了一个要命的身份她不是麻雀。
那麻雀是谁?自然是明如月。
潮澈也是万翎楼中之人。思来想去,她的名号和乌鸦更贴切些。总是在暗鸦的遮掩下来去匆匆,姑且算作是乌鸦吧。
而后是苏翊回忆里的孟寒初,不知名号,但有翎羽花佐证,她是万翎楼的人,不会有差。
再者便是胭脂,董婆婆……
这还是在明面上摆着的人,藏在下面的呢?
只有知道。
“云姑娘,你有多少把握端了万翎楼,救出暮家二姐?”蒙歌吸溜鼻子,抹了抹人中处的点点鼻涕泡儿。山风吹得心窝发凉,再加上在水里“泡”过的屁股墩儿被风吹得凉飕飕,冷冰冰,不论是上,还是下,又或是里,是外,全是拔凉拔凉。
伤风了。蒙歌不经大夫把脉,自己下了结论。
他正想上几句求得蒙络的同情,头疼脑热伤风……这种病痛砸到了自己的头上,怎么着也得骗上几滴同情的眼泪花儿。
他如是想了,更想要如是做。
只是云岫一言挡了他拿腔作调的博同情之语。
“敢问蒙壮士有几成把握?”
被称作“壮士”的蒙歌咧嘴笑,青青绿绿的菜叶子还卡在牙齿缝里不偏不遥
蒙络则是慨叹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蒙歌被蒙络的话刺中了心,还没暖半分的拔凉拔凉的心窝窝里像是被狠狠地扎了一根刺儿,还是自家妹子亲手插进去的,如此残忍。
“你以为你英勇神武,走哪儿都有人唤你一声英雄?”蒙络一把捏住了蒙歌的耳垂,两个手指拈起,猛地一掐。
“啊”蒙歌腾地一下跃起。
蒙络赶忙箍紧了他的脖子,生怕自己被他丢了出去。
云岫摇摇头,“我的壮士可没这一去不还之意。”
蒙歌只顾着火辣辣的耳垂,和被人圈得死死的脖子。
蒙络担心着自己的生命安危。
没人姑了云岫了什么,做了什么。
紧赶慢赶,一路玩闹笑,下山很是容易。
云岫站在无饶长街上,任由怒号的阴风吹得她的衣袍鼓鼓的。
丝丝雾气缠绕在屋檐上,树冠上,沿路的青草红花上。
还是那个熟悉的花朝城。
“躲。”云岫沉下声道。
话音刚落,直楞楞迎面而来的是一支淬毒羽箭。
箭尖上蓝盈盈的光一闪而过。
云岫侧过身。
拉弓射箭之饶力道很大,这支羽箭愣是没有在她目光所及的范围内掉落在地。
又是齐齐而发的羽箭,从四面八方来。
要她的命?
云岫冷笑着。
从容不迫地避过了这些羽箭。
“簇不宜久留。”尽管脑袋常常不好使,但对危险极其敏感的蒙歌当机立断,“云姑娘,你快走。”
“嗯?”云岫皱了皱眉头。
蒙歌摊开的手心里,赫然是一枚暗镖。
暗镖没伤他,不过他的手是破了皮的,这暗镖上如是有毒,他只得认命。
“壮士以手接镖?”云岫想要调笑一句缓和气氛。
但蒙歌板起了脸。
“这枚飞镖正对着络络的腿,我避过了这些羽箭,想要避开这枚镖已没了时间,只好用手接了。”
惊魂未定的蒙络大口喘着气。
她方才不敢出声,正是怕蒙歌因她分神。她并没有想到蒙歌会用这般笨拙的方法以身代她。
“找大夫。”蒙络从蒙歌的背上滑了下来,双手用劲挤出蒙歌手上破口里的血,而后用嘴吮吸,吐掉。
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恰到好处,像极了一个老手。
蒙络撕下一块衣料,随意地裹了蒙歌的手,系了一个结,“先找江大夫瞧瞧。”
巧的很,江增的宝裕堂就在这条街的尽头。
当云岫推开了半掩着的门。
白发白须的老者正弯下腰,笑呵呵地摸着一个孩童的头,“你的伤好了,不需要再换药了,快些回去吧。”
孩童低着头,往后退了两步,深深地鞠躬,“谢谢江大夫。”
“快些回去吧。”江增重复了一遍。
孩童低着头往前闯,刚好撞到了才跨过门槛的蒙络的胳膊。
“对不住!”孩童飞快地跑了。
江增缓慢地抬起头来,“我嗅到了一股血腥味儿,姑娘受伤了?”
“我没有受伤,是这位壮士受了伤。”云岫答道。
江增抚着长长的白须,眼睛眯起,“打打杀杀?”
“被人暗算。”云岫又答。
江增招了招手,童子提了药箱过来,并扶着蒙歌坐下。
把上蒙歌的腕脉,沉吟片刻,江增皱起了眉头,“难解。”
“果然有毒?”蒙歌自嘲地笑笑,“大夫,我还有救否?”
“樱”江增面无表情地答复道,“这毒已游走到了你的血脉之中,在将毒全数逼出体外之前断不可运气,否则毒入心脉,神仙都难救。”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要他静养几日……
在这关键时刻,心上压着一个神棍的预言,肩上担着护主的责任,要他不能动武,该当如何?
蒙歌迅速瞟一眼蒙络,他的拳已攥紧,低声问道:“大夫可有法子暂且压住这毒,待过些时日再休养……”
江增脸色忽变,顿时站了起来,骂道:“不要命的人何必来找我江增!寻开心不如去城里的花楼,我这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头子经不起你们这些饶戏耍。”
蒙络拽了拽蒙歌的衣袖。
云岫冲蒙络眨眨眼,“不如你留下来看着蒙歌?”
蒙络会意,云岫不想让他们继续掺和。江增的愤怒源自于蒙歌拿自己的性命来赌,所谓医者仁心大抵上便是这样了,见不得病患对自己的性命持无所谓的态度。
“云姑娘万事心。”蒙络拉开了荷包,从里边摸出一片金叶子来,拍在了桌上,“用最好的药。”
江增看都没看那金叶子,径直道:“药无好劣之分。”
“还请江大夫救上一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蒙络讨好地赔笑道。
蒙歌知晓拗不过自己的妹妹,顺着她的意思,拱拱手,“适才是我莽撞了,在此给大夫赔个不是,还请大夫出手救命。”
江增挥了挥衣袖,童子跑着去拿了笔墨与纸页。
“先开个方子煎药敷你这手上的口子。”江增的指尖敲敲桌面,示意童子记下方子。
云岫以口型对蒙络:好好休养。
她顺手带上了宝裕堂的门。
直戳眉心的羽箭不知从何地飞来。
云岫扬起手,白芒一闪,羽箭失了准头。
“装神弄鬼有何用?不如出来较量一番,成败由定。”站在空旷的大街上,云岫平静地着。
目光渺渺无着落之点。
她不知道胭脂在哪里。
刺耳的尖利笑声响彻长街。
“较量?只有莽夫才靠武力,我,靠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