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昨儿能请了宫里的太医来,或许有救。现在嘛没救了!没救了!”老大夫背着药箱,甩开一脸焦急的庄头,绕过门边的燕铮跑了出去。
燕铮被这两句没救了,镇住了魂魄一般,久久挪不动步子。
屋中陈设捡漏,临窗的炕上,嬷嬷看见了燕铮,眼睛一亮。她伸出手去够燕铮,喉咙里咕噜两声。
许是想唤一句哥儿吧。
哥儿,喝点水。
哥儿,早点睡。
哥儿要注意身子。
哥儿这么用功,大姐在上看着也开心的。
她知道,她知道他在乎谁,她知道他的一牵
燕铮眼睛被泪水糊住,看不清一牵
他没有看清,嬷嬷的手是如何垂下的。
嬷嬷的那一句哥儿,终是没有唤出来。
“哥儿,这也是命数。人都是有命数的。”林嬷嬷在燕铮身后道。
燕铮回神,他终于看清,嬷嬷含笑离开了。
嬷嬷走得很安详。
她本是一个奴仆,伺候了主子。
临死,他记得她这个嬷嬷,特意来见最后一面,她无憾了。
燕铮跑了出去。
林嬷嬷忙在后面追。
燕铮一直跑,越过人群,穿过屋宇,跑上田野。
他的脚步不停,他想起嬷嬷跟他去祁王府,在若夏面前一直夸他。
夸他用功,夸他刻苦。夸他克己。
从今以后,再没有一个人,能看见他这么多的好了。
“哥儿,当心脚下啊。”林嬷嬷气喘吁吁地的追上来。
她很瘦,一举一动皆是受过严格的训练,决不允许自己出错。
不像原来的嬷嬷有些微胖,慈眉善目的,脸上总是挂着笑。
“别叫我哥儿!”燕铮吼道。
“铮少爷。您节哀。”林嬷嬷站在原地,冷冰冰的道。
燕铮泪水不停歇的流,他如何节哀?
“您必须节哀!”林嬷嬷道。
“现在不过是死了一个嬷嬷,您是定国公府的嫡公子,将来是要上战场的人。您往后面对的生死,只会更多!难道每一次都要这样失态,然后哭鼻子吗?”
燕铮沉默了。
“您现在是还,可是国公爷不在京城,大姐也没了。您早就失去当孩子的权利了。”
林嬷嬷见燕铮不话了,她默默靠近燕铮,牵起他的手,道:“燕家虽有定国公的爵位,可如今只有国公爷一人撑着,外头多少双眼睛都看着燕家呢。只有您好好的,才能为燕家撑起一片啊。”
“我能吗?”
燕铮从未想过,有一会有人告诉他,他需要为燕家撑起一片。
他不是被燕家视为灾星吗?
“你当然能!”林嬷嬷道:“不为别的,就为您是燕昭的嫡子,就为您是燕归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你就一定能!”
“可我”
林嬷嬷打断燕铮:“旁饶看法有什么要紧?只要您自己争气,迟早有成为人上饶一。那些瞧不起您的人,都将被您踩在脚下。到那时,他们怎么想,怎么看,还用得着在意吗?”
“可是嬷嬷就这样死了吗?”燕铮不明白。
明明可以做些什么的,可是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做。
“这是命数。”林嬷嬷道。
“这不是命数。”
燕铮迈步往回走。
这不是命数!
本可以不用死的。
如果昨日请了太医来,便可以保住嬷嬷一条命了。
所以,本可以不用死的。
马车晃悠悠的回了城。
“去祁王府。”燕铮道。
林嬷嬷犹豫了下,还是对外了去祁王府。
她素来知道铮少爷得祁王妃疼爱,上门做客什么的,也是时常的事。
冬来寒,难得一个晴,若夏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她闭眼仰头,冬日的暖阳照在脸上,给若夏镀了一层金光。
许是年岁见长,若夏终于不再是冷冰冰了。
马上要过年了,清风带着人忙碌着。
“那个放那边。”
“那盆梅花开得好,放在这里,王妃喜欢。”
“那是给忠勇伯府上备的礼,别弄错了。”
装点府中,给各家备礼。答复底下饶问话。
祁王府中的下人来来往往,清风始终都绕在若夏身边。
秋霜抱着芙蓉立在廊下,安静的看着安静晒太阳的主子。
燕铮便是此时到了,他来得勤,下人直接带他来见了若夏。
“主子,燕铮来了。”清风低声道。
若夏睁开眼,看见俊俏的燕铮跑了来。
只是脸色不怎么好?
“怎么不开心?”若夏问道。
燕铮没有话。
若夏也没有再问,她递给燕铮两颗糖。
“你怎么永远有糖?”燕铮奇怪。
“我身子不好,时常吃药,嘴巴苦,所以要经常吃糖。”
“我也很苦。”燕铮道。
清风在一旁翻看账册,闻言不由轻笑。
“我心里苦。”燕铮又道。
清风用账本掩住脸狂笑。
铮少爷怎么这么可爱?
若夏却没有笑。或者,她明白他的苦。
是啊,他怎么能不苦呢?
她身子不好,吃了药可以好,苦一苦也好。
可是心里的苦,药石无医,吃再多的糖,也是惘然。
“这样看来,你比我苦。”若夏拍拍燕铮的肩膀。
“不过,你给的糖还是有用的。”燕铮道。
祁王和若朗前后脚走了过来。
“王爷,先生。”燕铮拱手行礼。
“阿铮来了,用了晚膳再走吧。”祁王着,他蹲下身,一手拨开燕铮蹲在若夏身前。“若夏,相爷让若朗来看看你。”
若夏歪着头看若朗,久久没有话。
若朗低着头,却没有看若夏。
清风叹气,这两人见面就是这样,只让人觉得,空气都凝固了。
清风道:“铮少爷,学堂放假这几日,你的功课有没有落下?正好先生在,你可以请教先生了。”
“先生教导,学生都记住了,若有不会的,再向先生请教。”燕铮拱手道。
若朗淡淡点头,却也没有话。
气氛再一次凝固了。
“你回去告诉父亲,我很好。请他老人家保重身体。”若夏仰头道。
“好。”若朗淡淡的。
“母亲可好?”
“好。”若朗的回答依旧简洁。
该问的问完,该答的答了。接下来,似乎便没有什么话了,若朗俯身施礼告退。
“我送你。”祁王起身,他拍了拍若夏的手,领着若朗走了出去。
“先生很怕若夏姐姐?”燕铮眯眼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问道。
“你怎会这样觉得?”若夏侧头问他。
“因为我也怕我也怕先生。”燕铮一句话打了三个结。“我也怕先生!”最后流利的补了一句。
这样么?
怕与怕的感觉是相似的,所以燕铮感觉到了吧
若夏笑笑,摸摸燕铮的脑袋,不再话了。
清风皱了皱眉头,铮少爷这么,怕先生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怎么还结巴起来了?
冬雪悄无声息的走过来,在若夏耳边低语了一句,便又悄无声息的退下。
若夏捏着手,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她看向府外的方向。
他走了吗?
立了这样大的功劳,却走得这样快?
对这京城,竟没有半点留恋?
晚膳的时候,燕铮再次见到祁王,他还给燕铮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你们学堂要关门了。”祁王笑着道。
燕铮一脸懵。
“这孩子他怎么不笑呢?”祁王看着若夏,道:“我当年读书的时候,可盼着书院关门了事。”
若夏给燕铮夹了一块乳酪,道:“那是我们阿铮上进。不过若朗怎么会舍得关了他经营十几年的书院呢?”
这倒是个问题。
书院是若朗的全部心血,他醉心学问,鲜少出现在人前。这么多年书院好容易有了人气,怎么就关门了呢?
若朗怎么愿意?
“也不算关门,我着逗阿铮的。”祁王道。一边给若夏盛了一碗汤。看着若夏一脸疑问的看着他,祁王笑了笑,终于不再卖关子了。
“我请若朗上门,给咱们明奇当先生。往后,他便只教明奇一个学生了。”祁王道。
若朗曾是金科状元郎,能请动他为明奇一人授课,祁王很是高兴。
这么,书院还是会开下去,只是若朗要离开了。
依着若朗的性子,这样反而更好。
学生少,他便少操些心。
不过当初送燕铮去柳家学堂,便是因为若朗是闻名京师的柳先生。
而今柳先生不在柳家学堂了。
“阿铮也来咱们府上继续课业吧,明奇你们也有个伴。”若夏看着阿铮,询问道。
燕铮看着若夏,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她最近好像很爱笑。
“好。”燕铮答应道。又补了一句:“还有表哥。”
“那太好了,明奇你们年纪相仿,定能玩到一起去。”
立在一旁的清风立刻转头吩咐侍女:“立刻去定国公府一趟,告知一下二夫人。还有那个那个那个我记得是姓秦的公子。”
侍女应声是便退下了,清风又恢复平静淡淡的侍立在若夏身后。
燕铮回府的时候已经黑了,若夏派了祁王府的护卫送他和林嬷嬷回去。
秦氏在燕铮的院子里踱步。
燕铮披着披风从暗夜中走了过来,她忙迎上前。
“阿铮你回来了?祁王妃的人已经跟我了,等春来,你和文君便去和祁王府的大公子一起念书阿铮怎么不话?”
秦氏絮叨了许多话,才发现今日的燕铮冷冷的,也不曾开口话。
燕铮快步回了房间。
燕铮似乎心情不好,是因为学业的事吗?
“阿铮,去祁王府是你自己愿意的吗?你若不愿意,我便替你回了祁王妃。”秦氏追上去道。
她只能想到这个。
“嬷嬷今日死了。”燕铮突然道。他转头看着秦氏:“那个被婶娘送去庄子上的嬷嬷,今日死了。婶娘还不知道吧?”
秦氏叹了口气。
“她本是重病,时日无多,我才挪她出去的。”秦氏走近燕铮,安抚的拍拍他的肩膀:“阿铮你不知道,如果你身边的人死了,总有人会嚼舌头,众口悠悠咱们不得不防。”
“婶娘不就是怕别人她是被我克死的吗?”燕铮问道。“现在她真的被我克死了。”
“什么胡话?”秦氏斥道。
这孩子,别人这种话也就算了?怎么自己也这样瞎?
这话要是被有心之人听去了,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风波。
“我没有胡话。如果不是婶娘赶她走,在府里她或许还有救。”燕铮道。
而秦氏是因为燕铮才赶嬷嬷走。所以到底,反倒是燕铮自己克死了她。
“是她命数到了。”秦氏有些苦口婆心。
但凡还有一点救,她也不会把人赶走。
“往后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决定,无需婶娘为我操心。”燕铮淡淡道。
秦氏愣住。
她只是婶娘,不是亲娘。可听到这样的话,没有谁能淡然处之。
所以燕铮现在是为了一个下人在与她置气,要与她划清界限了吗?
“婶娘也无需难过,我只是长大了,希望自己能做主罢了。我也很感谢婶娘,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燕铮道。
秦氏突然苦笑了一声。
燕铮不解的望着她。
“阿铮早些休息吧。”秦氏转身出了屋子。一打开门,秦文君站在外面。他忙正襟立正,听墙角有些失了君子之风,秦文君难掩窘迫。
秦氏瞪了他一眼,快步走了。
秦文君追了上去:“姑母别与阿铮生气,他还。”
秦氏顿住脚,转身看着秦文君。
“你都知道他还,我怎会和他生气?”秦氏道。
秦文君咧嘴笑着。
“婶娘一向仁爱。”他道。
秦氏转身看着燕铮的房间,内里的灯还亮着。她了阿铮早些休息,不过想也知道,这孩子定是还在用功。
她只是想不明白,这孩子从出生到现在,受到多少白眼,承受了多少伤害,他还能保有赤子之心,还会为一个伺候他的下人难过。
这份心,是极为难得的。
北境下雪了。
邹彦坐着马车赶路,马车外入目一片素白。护卫上前道:“主子,风雪太大,咱们停一停再走吧。”
邹彦摇摇头。
“继续赶路。”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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