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轻轻地推开,来人蹑手蹑脚地走到阿梧窗前,阿梧迅速起身,剑已经横在了来人的脖颈处。
那人抬手一击,阿梧手腕一麻,剑铿锵一声掉在了地上。
“姑奶奶?你要杀了你师父自立门派吗?”长恨月扬手一挥,房间里的灯顿时亮了起来。
阿梧浑身脱力,重重地摔到了床上,她喘着粗气道,“我做了个梦。”
长恨月将她的剑捡了起来,又帮她放好,“你一直没醒,依我看是梦到顾逐舍不得醒了吧。”
阿梧摇了摇头,“梦到依子萧了,他还和我说话了。”
长恨月神色一凛,抬手摸了摸阿梧的额头,又给她把了把脉,“你不像是做了个梦,倒像是打了一架。”
“他说他和傅琬清前辈还活着,后面说些什么,我没听清。”阿梧摇了摇头,没问到贺兰筠的消息,让她隐隐有种不安。
“以前我师父同我讲过,依家有一种秘法,能在千里之外传音,更为厉害的便是入梦。而依家如今会千里传音的恐怕也只有依莫笑一个人,更不要说入梦了。”长恨月把她扶了起来,又给塞了个垫子让她靠着,“如此说来这依子萧的实力真是深不可测。”
阿梧想了想,没想出其中的所以然来,依子萧还活着,依家是否知道呢?
“我睡了几日?”阿梧看起来脸色苍白,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
“三天两夜了,前一天连药都灌不下去,我还着实捏了一把汗。”长恨月取来了药,“你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阿梧虽然有些虚弱,好在恢复了些,自己拿起药来一口就喝了。一碗药下肚,阿梧脸都皱在了一起,“怎么那么苦?”
“你睡了那么久不醒,自然要下点狠药。眼下发了汗,是要好了。”长恨月把她手里的碗拿了过来,“我让人准备了热水,一会儿你自己洗洗吧,记得不要洗太久。”
阿梧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长恨月唠叨起来真的像一个老妈子。
长恨月走后,阿梧等身上发的汗干了之后,自己撑着病体钻进了浴桶。
四肢百骸间舒爽起来,阿梧的双眼又开始变得有些沉重。她想从浴桶中起身,却重重地摔了下去。浴桶中渐出不少水来。脑海中昏昏沉沉的,隐隐约约有人在说话,仔细一听却又听不太真切。
阿梧干脆不动了,宁心静气,那声音由远及近,逐渐清晰起来,“沅芷,沅芷,我是娘亲。”
阿梧猜测大概是傅琬清,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那声音如啜泣一般喊得阿梧胸口一疼。
“沅芷安好。”阿梧喘着粗气张口应了一声。
声音戛然而止,如同一场幻觉。
阿梧缓了缓,起身穿好衣服后,又爬上床躺着。她愣愣的看着帐幔,思绪混乱。脑子里有时是顾逐的脸庞,有时又是依子萧的身影,还有些时候,是依莫笑那张脸。
躺了一天后,阿梧恢复了大半,此时恰好到了渡口。阿梧带了幕篱,长恨月易了容,二人买了马,因着阿梧身子没好全,二人还去客栈把当时寄存的马车拉了来。
买了些药和干粮之后,二人一路北上。
走了二十日有余,二人才来到了长渊边境。
“前面就是长渊了。”
马车已经被卖了,长恨月看着骑着马的阿梧,转头说道。
阿梧抬头看了看城门上刚健有力的朔方二字,生出一种别忘的情绪来,“以前来时没觉得有什么,如今知道自己是生于这里的,倒是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了。”
二人打马上前,一举进入长渊。
长渊于四国中,国土最为辽阔,二人不敢耽误,一路快行,于七日后才到达皇都广陵。
“依家老宅就在这里,当年的依子萧就是从这里,开始了属于他自己的故事。”长恨月提起依子萧,也是满脸的敬佩,虽说二人没什么接触,当年的长恨月光听听依子萧的事迹,就够他生出一番遐想来了。
“你倒是很了解嘛。”阿梧莞尔一笑。
“你不知道,白衣卿相,料事如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的故事一度让人称奇。”长恨月咂咂嘴,“若不是年少轻狂,我定然是要来拜会一下的。只可惜,可惜。”
“应该还有机会,全你年少的梦想。”阿梧打马向前,就给长恨月一个潇洒而去的背影。
广陵城作为夙渊大陆最繁华的都城,民风与其他地方都有不可忽视的区别。
虽说长渊历年国力锐减,却也不影响这座城依然散发着他的独特魅力。城门口轮班的将士皆是严阵以待,眼下即将进入夏季,天气不免有些燥热。将士皆是立如青松,面色庄严。
“这守城将士,是长宁侯郭嘉义手里的兵。”长恨月开口解释道,“长渊有名的两位将军,姜瑞生和郭嘉义。两人手里的兵,都是好兵。”
“姜瑞生?”阿梧只觉得名字有些熟悉,“定北侯姜瑞生?”
长恨月点了点头,“是他,不曾想你也知道他。”
“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年长渊动乱,姜前辈领兵而来,气吞万里如虎,用雷霆手段平乱,助如今的皇帝登位。后来不知怎么反倒是封了个定北侯,去了北方。”
“皇帝老儿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长恨月笑了笑,不再出声。
阿梧想了想,觉得这些事同她没有太大的关系,能坐上皇帝位子的人哪里有简单的。
二人找了家客栈下榻,顺便喂喂马,休整一下。
“先吃些东西,晚间我带你去依家看看。”
阿梧看着长恨月,有些不解。
“好歹那里也是你出生的地方,去看看总没错的。”
阿梧内心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似乎是想去看看,却又抗拒着。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许是人常说的,近乡情怯。可依家也不是她的乡,自己于那里,生不出半分留恋甚至于记忆深处,都寻不出半点有关的东西来。
吃过饭后,阿梧跟着长恨月出门。二人走走停停,时不时拉过路人问路。
“劳驾,可知这依家在何处?”长恨月朝一个闲逛的公子哥拱了拱手。
公子哥摇着手里的折扇,饶有兴趣地看向二人,“不知二位,找这依家所为何事?”
“实在是久仰大名,想远远地看上一看。”长恨月面不改色地讲道。
公子一笑,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我没听说吧,居然还有人想看看依家?”
“公子这话,莫非依家骇人,不能看?”
“没有,没有。”公子笑了笑,“往前走些,朱雀大街上唯一一户,就是依家。”
“有劳,有劳。”二人拱了拱手,往前而去。
“远远地看看就行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俩,可千万别进去。”
长恨月便公子哥招了招手,大步向前而去。
“依家那些长老跟疯子似的,逮着人就骂,居然还有人还赶着去。”公子哥收了扇子,拍了拍脑袋,“五哥的好酒,五哥的好酒。”
朱雀大街唯一一户人家,朱红大门,牌匾气势如虹。门口的两个玉狮子栩栩如生,仿佛也在说着这户人家到底是如何的显贵。
就连那朱红大门旁的侧门,和阿梧见过的那些所谓的皇亲国戚住的地方的门比起来,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果然是第一世家,连门前的地砖都是汉白玉的。”长恨月啧啧称奇,“我当年在谢家也放肆过,和这依家比起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啊。”
阿梧看了看,叹了口气,“走吧。”
“不进去看看?”
“远远看看门就行了,进去做甚。万一里面有阵法或是死士,岂不是要惨死这里。”
长恨月白了她一眼,“若是你要进去,大可不必操心打不过。”
阿梧摇了摇头,“也许这辈子都不会进去,又何必进去徒增烦恼,扰了人家清净。”
长恨月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依家紧闭的大门,“也是,高墙大户是非多,多事一不如少一事。”
“嗯?门口怎么多了个人?”长恨月刚要收回眼神,原本空无一人的门口,眼下站了一个身着缥色的男子。
阿梧抬眼看去,那人似乎也在看着他俩,“完了,刚刚那个公子哥说依家不能进去,莫非这是个什么守门傀儡,杀人不眨眼那种?”
长恨月被她说得一个激灵,“你还别说,我师父同我讲过,有炼制傀儡……”
“别说了,分头走,甩开人之后客栈碰头。”阿梧打断了长恨月的话,那人已经提步朝他们走来。
长恨月反应过来时,阿梧只剩下个残影,那人追着她去了。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几个身着黑衣的人,将自己围住。
长恨月看了看,其中还有女的。来不及多加思索,他足尖轻点,走为上策。
那个人轻功了得,追阿梧追得很紧。等阿梧再次转头看那人时,人不见了。
待她转头时,一张可怖的脸在她面前放大。阿梧细看,来人脸上带了面具,青面獠牙,将她差点吓个半死。
阿梧后退一步,手里的剑已经横在两人中间。
“花醉?”面具下传来清冷的声音,“你是谁?”
阿梧见他知道顾逐送给自己的剑,心底一惊,“你如何知道这把剑的名字?”
男子扬手一挥,阿梧只觉得被一股力量扼住了喉咙,那人清瘦的手微微收拢,阿梧顿觉呼吸困难。
“你是谁,来依家做什么?”
阿梧握住剑的手一松,剑迅速飞出,朝男子击去。那人的手松开,阿梧总算是觉得顺畅不少。
男子没想杀她,收回了手,阿梧也收回了剑。
“你把幕篱摘下来我看看。”
阿梧觉得他的要求有些奇怪,“你把面具摘下来我看看。”
那人见她不听,出手就要打,阿梧侧身躲开,剑已出鞘。一来一回间,那人开口道,“你刚刚隐藏实力?”
阿梧不想同他多讲,趁他分神之际掀开了他的面具。
那人也一掌打空,掌风只吹起一些垂绢。
阿梧趁他分神之际,收了剑,足尖轻点,逐渐消失。
那人一把抓住面具,看着阿梧在房顶逐渐消失的身影,眉头一蹙。
身着黑衣的人追了上来,为首的一个道,“六长老,人跑了。还要追前面的那个吗?”
男子将面具又重新带上,“不必了,你们追不上的。”
黑衣人沉默着没再说话。
“那姑娘手上拿的是花醉,和落宸阁有关系又带了个赤衣女徒弟的,是长恨月。”男子带好面具,缓缓道。
“可要继续追查?”
“我亲自去查。”
阿梧回到客栈,长恨月已经在了,看到她才松了一口气。阿梧摘下了幕篱,长恨月赶紧绕着她看了看。
“依家人果然厉害,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们甩开。”长恨月见她身上没伤到,才放心下来,“那个人轻功了得,我连他什么时候出现的都不知道。”
“那人带了个面具,我把面具打下来了,没敢看他的脸。”阿梧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又给长恨月倒了一杯。
“依家人都神秘兮兮的,那个人让我们不要去,显然也有他的道理。”长恨月喝了一口水,拍了拍胸口。
二人谈了一会儿后,长恨月先撑不住了,回房睡了。
阿梧推开窗子,看着适才依家的地方。那人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里是见过的,可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来。
这几日她倒是没有在梦里见到依子萧或是听到什么声音。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什么来,她便睡了。
阿梧只感觉睡了一会儿,门栓就被打开了。还没等她摸上剑,一道疾风穿过幔帐,她瞬间感觉自己动弹不得了。
长恨月现在她的床前,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阿梧别怕,是为师。”
阿梧想张口问问,却发现自己被点了哑穴。阿梧瞪大双眼,心头忽然升起一股不安来。
“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吧。”长恨月挑开幔帐,替阿梧拉了拉被子,“阿筠的事,是为师自己造的孽,阿梧还有大把年华,不该被这些事束缚住了。”
“去找顾逐吧,该说什么就说,别像为师一样留下遗憾。”长恨月看着阿梧,笑了笑,“我的乖徒儿也长大了,从一个襁褓里的婴孩,长成了如今的大人模样了。”
“如果你想回依家,依子萧还有一个弟弟,也就是你的小叔。如果他有些势力,你再去找找你爹娘。”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长恨月眉头一蹙,“如果你爹娘还活着,就好好孝敬你爹娘。当年把你送出来,也是想要你好好活着。如果顾逐不喜欢你就算了,找一个对你好的。万一以后我回不来了,每年今日给我上柱香。”
长恨月起身走到桌子处,长袖一挥,一把古琴赫然出现在桌上。他将琴抱了起来,放到了阿梧身侧,“这是绕梁琴,以后就是你的了。”
阿梧的眼中滚下了泪来,长恨月伸手将之擦去,奈何越擦越多,“行了行了,别哭了。做师父我是个不正经的,你这么哭我反而心虚了。”
长恨月将幔帐一合,“你不准跟来,也不准来找我。找得到阿筠,我带着她回来找你,你叫师娘。找不到阿筠,我也回来,回来喝你的喜酒。要是你跟来了,我就和你断绝师徒关系。”
阿梧的眼睛被泪水模糊,只看得那个着一身蟹壳青的身影逐渐走远,“记住我说的话,如果当我是你师父,你就不要来找我。顺从你本心,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门被合上了,有脚步声渐行渐远。阿梧听得那脚步声如同踏在她的心上,一声一声,钝痛不已。
阿梧听见有声马的嘶鸣响彻长夜,隐隐约约的马蹄声直至消失。那个待她极好,于她如父亲般的人,在一个寂静的夜里,离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