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的几场暴雨，冲洗去刑场的血腥味，却抹不掉雍帝的烦躁。

前有刘长守自首，后有焱王妃刘墨芊替父敲登闻鼓呈罪己诏。都城中的流言沸沸扬扬，有心人又故意“唤起”莫霄和蔡家原先的功绩。一时间民怨沸腾，各个地方也忙着做万民书，乞求雍帝洗冤旧情。

王蓁跪了几日，祈求引咎罪责辞官还乡，雍帝视作不见。

前几日，王何氏生了个女胎，王蓁亲自取名王媛。宫中的内侍都本以为王御史有了孙女，能为家里考虑，停止眼前的“胡闹”，就连雍帝也以为王蓁停歇了。

原先王蓁从早跪到晚，夜间回家洗漱，第二日上早朝，上完早朝重复动作。

如今，王蓁变本加厉，一直跪着，连早朝也不去了。铁了心要雍帝治罪，贬他回乡。

蒋琛见雍帝越来越暴躁，而王蓁又丝毫不顾及雍帝脸色。原来还当他是个聪明的，会讨陛下欢心，如今看来就是个硬钉子。

想着王蓁毕竟是忠亲侯府世子的岳丈，虽然传言两者关系不好，但终归中间隔着一个骨肉血亲。急忙派了个小公公通传消息，请来相劝一二。就怕是迟了，陛下告罪了王蓁，累及他被许家记恨上。

小公公是在王府，找到许世子和许世子妃。

今日许珣休沐，特地带着王葇来看王何氏和刚出生的小侄女。

几人嘻嘻说笑着家常，说到王媛和王葇的想像，惹得王均仔仔细细地打量，许久之后，童言无忌憋了句，“阿媛才不像姑姑，皱皱巴巴的，好难看。”

也许王媛对哥哥嫌弃的话和表情似有所感，竟哇哇大哭起来，王蔚急忙哄着，其他人见王均懊恼的模样，哈哈笑了起来。

“妹妹如今只是没长开，你小时候比阿媛还要丑。”王何氏奚落地开王均玩笑。

七八岁的小孩子，一想起妹妹的丑模样，想想再丑的样子，王均一下子哇得大哭。一大一小，接连哭得越来越响，好似暗中较着劲。

小公公来时，王均一惊，想着这幅哭闹的模样被外人瞧了去，一时羞恼，迅速躲到王蔚身后，只偶然露出一双哭得发红的眼睛。而王媛听着附和的哭声戛然而止，一时也疑惑得听了哭。

宫里来人，许珣和王葇脸色如常，都听说王蓁接了莫家和蔡家这桩案子，雍帝派人来王府，再寻常不过。而王何氏和王蔚脸色一白，王蔚特意想带着小公公出去说。

而小公公却开口，“咱家，是听蒋公公的吩咐，特地来告知许世子王御史一事。”

许珣一时瞥见王家夫妻古怪的脸色，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

“王御史决计认罪辞官，如今久跪在御书房前，陛下已然生气。如今告知许世子，就是请许世子去相劝一二。若是陛下发了雷霆之怒，怕是蒋公公也保不下来。”

话毕，许珣亲送小公公出府，悄悄往小公公兜里塞了一包银子。

屋内，王蔚听了小公公之言，久久不能平静，心直口快道：“不就是认罪辞官嘛？有这么严重！”

王葇在忧心的同时，却抓住了王蔚话中的漏洞，“你们知情？为什么不拦着？”

王蔚却低下头，许久干瘪地开口，“父亲说，想回故乡陪母亲。”

王葇却反讽一笑，“陪母亲？年年家中坟头草长至人的半身高，也从不见到父亲派人打理过。如今，他陪母亲？你们竟然深信不疑。”

“莫不是他的罪太大了，兜不住，这才拿母亲当幌子脱罪！”

王葇面容狰狞，话语声也有些疯狂可怖。

王均机灵地跑到王葇近前，抱紧王葇右侧的大腿，咿咿呀呀地安慰道：“姑姑别气，阿均听话。”

恰巧许珣回来，低下身子将王均抱起，另一只手又缓慢地拉过王葇的手。

“阿均这么可爱，姑姑才不生你的气。是姑父不好，惹了姑姑。阿均，你来替姑姑报仇。”

王均人小鬼大，看了看王葇稍有些和缓的脸色，迅速用小手勾了勾许珣的鼻梁。

“好了，阿均替姑姑罚过姑父了，姑姑不要生气了。”

此时，王蔚抱着王媛走来，将王媛递给王葇抱，王葇接过。

“自从有了阿媛，父亲常常念叨，后悔当初的选择。受到陛下重用以后，才明白这荣华富贵也好，还是高官爵位也好，即便是陛下，也远不如看起来得那么风光。只是这个道理，他明白得太晚。”

“他说看到阿媛，就好像看到当年牙牙学语的小阿葇。如今阿葇大了，不需要父亲了。余生他能做的事，就是回家好好陪母亲。”

言语间，八尺男儿眼角也泛起了泪光。

王葇虽想让自己不信，但内心深处已然深信。在该需要父爱的年纪，她缺了父亲的角色。如今她不求王蓁能有补偿，唯有对母亲还有放不下的。倘若王蓁真能陪母亲，她也便能放下对父母的执念。

王均突然念叨，“姑姑，阿媛对你笑了。”

王葇低头看向依偎在她怀中的王媛，小姑娘嘴巴长开，牙口未长露出粉红，咕嘟嘟地笑着。

透过王媛，王葇却看到了王夫人。无论她出没出事前，母亲也总是这般对她和蔼的笑，从不说什么，包容承担着她的一切。

晚间，许珣安抚好王葇，亲自进宫见了雍帝。

雍帝心烦拒绝见许珣，他却不依不饶起来，靠着太后还是见了雍帝一面。

“阿珣来做什么？”雍帝不怒自威，反问道。

“请舅舅同意王御史辞官。”

雍帝心烦，“原先你和岳丈不是水火不容？如今怎么对你岳丈辞官这么热心？莫不是阿燿觉得眼烦，特地让你来拔一拔朕的人？”

许珣直挺挺地跪地，“今夜此行皆是阿珣一人的主意，与其他人无关。至于为何许珣替岳丈求个恩赐，也是想日后岳丈不留遗憾。”

“好一个不留遗憾？阿珣可要替燿王向朕讨个公道？”雍帝反问。

“阿珣不敢。”

雍帝冷笑，“你不敢，这世上还有你不敢的事嘛！朕不想见你，你不也让朕见到了。”

“阿珣有罪，阿珣认罚。”

雍帝走到许珣近前，“既然你和你岳丈都说自己有罪，不如一同辞官了去？”

“阿珣领旨。”许珣不卑不亢，语气丝毫没有惋惜不甘。

“好！蒋琛拟旨，废许世子位，允诺许珣、王蓁辞官。”

“不知道许世子可满意？”

“罪臣深谢陛下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