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听完之后，心中苦涩不已，林锦鼻子发酸，周木阳递给她纸巾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流了好多泪。

“那您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呢，”初丁妍忍不住地问，“小七和烟鬼可以不吃不喝，您……”

“早些时候，我还能走得了路，会带上这里的一两件东西拿到山外面卖了换粮回来，”苏重艳叹了一口气，“后来我爬不动了，小七就到我身体里，陪我一起出去。不过，人老了也吃得少。”

“那你为什么能看见苏小七？难道你也是阴阳眼吗？”

苏重艳解释道，她的眼睛不是阴阳眼，她只能看到苏小七的轮廓。苏小七死后，她为了能看见她，找了些死人骨头磨成粉，再泡了水敷在眼上，敷了很多年，才一点点地能隐约看到苏小七，但代价就是她的眼睛几乎已经是半瞎了。

其实苏重艳这样做不是没有依据，牛眼泪的主要成分之一就是尸粉，还有甘草、牛黄一类的物质，调好比例之后就能帮人打开天眼，所以苏重艳相当于误打误撞制出了半成品的牛眼泪。

“那，石屋下的那些白骨，全都是来这里吸烟的人吗？躺在身边的人死了，他们还继续在那里抽烟？”周木阳很是不解，如果这些人不是同一时间暴毙，而是陆陆续续地有人先后死去，怎么会看见死了人而不走呢？

苏重艳浑浊的眼球转向周木阳，但因为她眼睛浑浊的厉害，周木阳一时之间也看不出她的眼神，只觉得她显得有些阴沉，只听苏重艳张嘴说道，“吸了烟片就是这样，神魂颠倒，生死恍惚。”

周木阳看着她的表情，心里发毛，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没了继续问下去的勇气。

季央虽然感慨苏重艳和苏小七姐弟俩的遭遇，但是，他清楚，人就是人，鬼就是鬼，世间不留地府的鬼，地府不收世间的人，这是天地万物得以循环的规则，他对苏重艳说道，“我知道你与苏小七血脉相连，姐弟同心，但是，苏小七不能再久留，他生前行善，给人快乐，死后本可以再入人道，再世为人，但她贪恋世间欲望，迟迟不入轮回，虽然这个地方活人少，阳气不足，但他魂魄早早晚晚会被天地罡气抵消，魂飞魄散，彻底消失。我们本是跟着你卖出的那个瓷瓶寻踪而来，这些日子瓷瓶里有烟鬼跑出来，说明苏小七控制烟鬼的能力在变弱，这就是魂魄消耗的征兆，他如果再不入轮回道，后果难保。”

“季家小子，”苏重艳用她浑浊的眼睛瞪着季央，“我知道你们季家，你们是阳间无常，我自知时日已经不多了，今天你来到这儿，这是缘分，这是老天想起了我和小七两人。”苏重艳说着，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老太太在这儿求你，你行行好，让我和小七一块走，让我俩来世在一起……”

四个人赶紧上前扶起苏重艳，可是，她甩开几人，执意跪在地上，语气坚决，“你如果不答应，我这个老婆子就一直跪着……”，苏重艳软硬兼施，一会以死相逼，一会泪涕横流。

“不是我不帮你，是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我是季家的旁脉，本来就力量不足，我能渡魂已经是最大的能耐，就算是我本事到位，你阳寿未尽，我如果拘你的魂就相当于杀人，而且我更没有那么大能耐管你们一起进哪个轮回和下辈子的事情。”季央说道，“老太太，你不要执念于此，生老病死本来就是人间常事，你和苏小七就是因为对彼此的执念太深，才会变成今天这个局面。”

季央扶不起地上的苏重艳，只得苦口婆心地加以劝说，这时，苏重艳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四姐。”

四人听出来，这正是苏小七的声音，几人寻声望去，却不见她人，这时候初丁妍伸出手，指了指了苏重艳的后背，示意众人看去，只见，苏重艳身后的黑色长卦下凸出了一张人脸，嘴巴处一张一合，正说着话。

季央恍然大悟，难怪，苏重艳身上的鬼气如此之重，并不是苏小七在给苏重艳渡阴气，而是苏小七压根就躲在苏重艳身体里。

苏小七渐渐从苏重艳的后背上冒了出来，“渡官大人，我苏小七确是贪恋世间，迟迟不肯入轮回，全因我四姐孤身一人，我放心不下，还有我那百余名的观众，生前都是为了听我的戏才赶来这里，没想到入了班主的设计，渡官大人，求您看在我苏小七从未害人性命，只是个可怜的份上，在我走好能帮我照顾好四姐……”

还没等苏小七说完，苏重艳就开始嚎啕大哭，老泪纵横，哭得在场众人肝肠寸断，苏小七也跟着呜咽不断。

季央被一人一鬼哭得心神不宁，只得说道，“当年兵荒马乱，未能及时拘魂入府，今日我在，势必要渡他们入轮回，至于你苏小七，你将那百余名烟鬼带出，我可考虑帮你向冥府百官求情送你入人道，苏重艳，我们也自然会照顾妥当。”

苏小七戏袍遮面抽泣，感激地冲季央点点头。

转眼夕阳已落下山，按照约定，苏小七从戏楼之中带出烟鬼，季央众人在楼前渡魂，就在众人出发前往戏楼之时，苏重艳却突然犯起头晕症，留在任宅暂作休息，林锦本想留下来陪苏重艳，但被她冷眼拒绝，林锦以为苏重艳长年独居山中，性格孤僻，自然不好坚持，便随同众人一起前往戏楼。

季央四人在楼外布好了阵势。苏小七说这里至少有二百多只烟鬼，初丁妍为了避免有漏网之鱼出现，足足摆了六个卦阵，主阵是一个八角行净阵，季央站中央卦眼，等苏小七引烟鬼进阵时，卦阵能先去他们身上的一部分戾气，八角行净阵外圈是圆形的寻坛阵，正四方位放着四根烟杆，吸引游离在外的烟鬼进阵并将其锁在阵内，行净阵和寻坛阵内北边是用铜铃布的七星步罡阵，这个卦阵形如北斗七星，针眼所在的位置就是北斗七星柄端，步罡阵可以引来正北最高风在阵内化成风刀，威力无比，就算阵里锁着的是千年厉鬼，也能被斩碎成渣，该阵在出现杀气的时侯会自动启动，是用来保护季央的一道抵御卦阵，最后一阵是在前三阵的阵眼上，也就是季央的脚下。

渡官渡魂靠的是自身特有灵力催动渡魂诀，渡魂诀便是打开冥府入口钥匙，渡魂诀生效，渡官脚下便是冥府入口，所以渡魂非要季家人和引魂诀，两者缺一不可，只要入口打开，渡官便不能再随便移动脚步，否则冥府入口会立刻关闭。平日里若是一两个鬼物，季央尚且支撑得住，但是面对数百个，本来就是半吊子的季央，无论如何是支撑不久，所以初丁妍在季央脚下又布一个助威咒，能够增强咒语的威力，加速渡魂速度，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万事俱备，月悬西山，季央站在阵眼，初丁妍盘腿坐在阵外，二人面朝戏楼，只等苏小七出来便启动卦阵与冥府入口。

一会儿，戏楼的周边开始卷起狂风，枯枝杂草被卷到了天上，林锦被吹得步履不稳被周木阳圈在大衣之中，乱风里，只听传来嘤嘤戏声，苏小七身着戏袍出现在戏楼门前，身后站着数不清的烟鬼，苏小七眼中含泪，神色决绝，唱出来的曲调悲怆凄婉，而他身后的烟鬼表情麻木，行如僵木，无声无息，越过苏小七涌入阵中，原本还是人相的烟鬼进入阵内相继露出原形，一个个皆是骷髅白骨，行走时发出骨骼相撞的脆声。

几人只觉得此时昏天暗地，寒气透骨，如同掉进了冰窟窿里，天地之间阴森可怖。站在阵中的季央更是百般痛苦，烟鬼进阵的那一瞬间，仿佛有无数只手抓住他，不断地向下拉他入冥府，身体逐渐变沉，不断下坠。

风整整吹了一夜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最后一个烟鬼消失在入口，此时季央已是脸色惨白，全身衣物被汗水浸透，再也坚持不住，双膝跪地，初丁妍维持阵法，也气力耗尽，歪倒在一边，而周木阳与林锦二人不知去向。

按照约定，季央最后还需将苏小七引入冥府，他抬头望向依然站在戏楼门前的苏小七，却见他脸上露出一副戏谑的表情，捻着自己的发丝娇媚地看向季央。

季央心中暗叫不好，苏小七要反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