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令行事而已,这番赔了堂口又折儿,心内已经委屈万分,自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巴望得到嘉奖吧,但也不能做替罪羊啊!
戴充眼角一扫,扫到远远地人群拥簇,正向着这边而来,猜到是东西两堂,脑子一热,便打算扬声高呼。
手立刻被人攫住了。
是陶新月。
她也见到那簇拥而来的人群了,也猜到是东西两堂了,且她也忌讳着,自然就怕戴充抖出她那些事,当下拦住戴充,柔声抚慰道:“戴堂主莫急,方才本夫人正在气头上,说话重了些,戴堂主切莫往心里去。”
戴充便一顿。
陶新月又说:“启展不过是被断了手筋脚筋而已,不算被废。戴堂主知道的,本夫人对各类药、虫、草都有研究,续筋接脉,小事一桩。”
戴充双眼骤亮。
“本夫人也知道,西堂被烧一事,实与戴堂主无关,但毕竟西堂是在戴堂主管辖,西堂付之一炬,那些表面功夫,戴堂主还得配合着做一做。总之,戴堂主稍安勿躁,本夫人向你保证,你无恙,启展无伤。”
戴充垂眸,犹在沉吟。
他信不过陶新月,但陶新月说她能帮戴启展续筋接脉,事关亲儿,他得细细斟酌。
且西堂被烧是事实,他铁定逃不了东西两堂问责了,与其把陶新月也给拉下水,不如留在她在岸上,他知道她干过的好事,有这个把柄,说不定还能逼她拉他一把。
戴启展这么一想,腰也躬了、声也低了,抱拳对陶新月一拜,口道:“谢夫人回护,一切但凭夫人做主。”
“好。”陶新月亲自扶了戴充一把,又吩咐身后婢女:“采薇,带戴二公子回堡,由你亲自照料,等本夫人处理好这边的事,本夫人亲自为他治疗。”
采薇应是,叫来两个弟子搀着戴启展,就要一起回堡去。
忽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喝住了采薇等人的脚步。
“且慢离开!”
是东堂堂主吕海正。
戴充心头一紧,唯恐拖久了耽误了爱子疗伤,当下喊道:“夫人!”
陶新月也是心头一紧。
东堂堂主吕海正是个武痴,南堂堂主韦共舟是个人精儿,此二人只是向来不屑于管她,真正对上她时,可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的。
相反,她寡母孤女,势单力薄,极是珍惜眼下与东西两堂相安无事的局势,轻易也不愿得罪这两尊大佛。
她示意戴充稍安,又低声对身后另一名婢女采蘋吩咐了几句。
采蘋点头,悄无声息地退后,携了杨仲一起转身离开。
陶新月这才装模作样地喝道:“戴充,跪下!西堂失火,你该当何罪?”
戴充自认无罪,自不肯跪,倔强地站着。
陶新月便低声说:“戴堂主,启展的伤耽误不得,需得速速打发了吕、韦二人,本夫人才能带启展回去续筋接脉。”
戴充即刻扑通一声,跪地告罪:“是属下教徒不严,属下的弟子阚硕往日里谦恭有礼,谁知昨日夜里竟行盗窃之事,事败之后为逃窜保命,在堂内各处纵火。”
“属下当即带领众门人取水灭火,可天干物燥,又有风助火势,西堂最终……最终……”
“唉!西堂之失,虽是阚硕所为,但教不严、师之过,戴充难辞其咎,甘愿领罚。”
戴充故意说的这番义正言辞的话,自是一字不落地落进了吕、韦二人耳中。
东堂吕海正为人板直,不懂变通,听了这话,立刻反问:“百里堡上下谁不知道阚硕是你戴堂主的心腹弟子,说不定这阚硕是为救西堂、不幸遇难,偏偏到了你戴堂主口中,就成了贪财纵火、十恶不赦的逆徒!”
“而戴堂主你只得了一个教徒不严的过失,再七拐八拐地,说什么戴堂主你擒贼有功劳、灭火有苦劳,之后功过相抵,戴堂主你就能继续逍遥快活了,是不是?”
南堂韦共舟既能撑起整个百里堡在武林中的声名地位,为人处世自有过人之处,当即也不发声,只冷眼瞧着,看戴充如何答复。
戴充原也不信他最为信重的心腹弟子竟会做出这般糊涂的事来,但若阚硕不糊涂,他的罪名岂不大了?
当即哼一声,喝道:“吕堂主!休得血口喷人!”
南堂韦共舟这才上前,虚虚对着陶新月一揖,扬声问道:“西堂弟子、奴仆何在?”
满脸脏污、一身狼狈的弟子、奴仆跪了一地,听得韦共舟寻唤,七零八落地应在。
韦共舟问:“昨夜,西堂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一字一字慢慢地说,一句话说完,刚好走到一个老婆子身边,便指着她道:“你来说。”
那老婆子不过西堂里一个下等仆人,忽然被不怒自威的韦共舟指着问话,吓得摆手:“奴……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奴才就是一个扫院子的,奴才没有偷东西,没有放火!”
韦共舟又对她微微一笑,脸上的威严散去,此刻他亲和得像自家儿郎。
他扶起那一身脏污的老婆子,柔声说道:“大娘莫怕,百里堡个个擅武,即便有人偷盗纵火,也绝不是大娘你这样丝毫不懂武艺之人,老夫就是打听一下昨夜的情况,大娘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不妨都说出来。”
那老婆子听了这话,心也定了,也不怕了,开始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昨夜奴才跟平时一样,二更鼓响过,就睡下了,没睡多久,忽然听到有人大喊,‘失火啦失火啦!快取水,快救火!’”
“我惊醒过来,怕……怕自个儿的衣裙枕被给烧没了,就匆匆忙忙收拾了跑出来,刚好看到阚少爷……额,阚硕,他衣裳里塞得鼓鼓的,从着了火的西厢房跑出来,刚好就和往西厢跑要去救火的谢少爷撞了个满怀,两人都躺倒在地上,阚硕怀里的金银珠宝也都撒了出来。”
“谢少爷啊了一声,阚硕就怕了,爬起来掉头就跑,谢少爷这时嚷开了,说‘阚硕偷东西,快抓住他。’阚硕也不敢往火场里跑,拐个弯就往东厢房去了。”
“也不知怎么地,他跑过的地方都着火了,一路又推翻了几盏油灯,堂口里的火就这么越烧越大了,最后把整个西堂都给烧没了。”
这老婆子口齿相当伶俐,越说越顺溜,将西堂失火的来龙去脉都给说了,一应跪着的弟子、奴仆也纷纷点头附和。
一旁听着的吕海正的脸色也缓了。
韦共舟却反而咦了一声。
“这么说来,阚硕确实偷东西了,也确实放火了,但他是趁着火起才偷了东西,之后被发现,又借助纵火想要逃生,对不对?那么,这场火最开始是不是阚硕放的呢?你们有谁能告诉我吗?”
那老婆子听了愣住,其他跪着的弟子、奴仆也面面相觑,各自摇头。
韦共舟便最后总结说:“三更时分,正是人人熟睡之时,厨房里的柴火早灭了,厢房里的烛火也熄了,西堂西厢房却忽然起火,怪哉,怪哉!”
吕海正哼一声,“莫不是戴堂主你得罪了什么人,此刻仇家来报,殃及西堂?”
吕海正身为武人,性格耿直,本就看不起戴充那阿谀奉承的jian商做派、走狗模样,往日里两人就是针锋相对的,此刻戴充有过,他更是不假辞色。
戴充对吕海自然也是十分不待见,往日里便最受不得吕海正冷言冷语,此刻自觉蒙冤,又被这么一嘲,便奋起反问:“我戴充得罪了什么人,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烧百里堡的堂口?吕海正你给我说清楚!”
“戴堂主你得罪过什么人,我不知道!但你儿子当街抢走我的侍妾,恃强打伤我的家丁,此事还要请诸位为我主持公道!”忽然,一道怒气冲天的声音传来。
围观的父老乡亲自动自发让出一条过道。
成雪融一行人走了出来。
百里云帆头戴帷帽,身后一个丫鬟、两个家丁,走在成雪融等人之后。
“诸位,我等乃鎏京皮草商户,昨日刚到敦州,在城门口处,一个自称是百里堡西堂公子的人抢走我的侍妾,还打伤我的家丁,当时围观者甚众,相信在场的父老乡亲,定有目睹过昨日之事的,还请仗义为我作证。”
成雪融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合十,恳切地请求围观的乡亲作证。
但围观的乡亲动也不敢动,只在成雪融恳切的目光里低下了头。
成雪融又转向跪倒在地的戴充,“我知道百里堡乃武林世家,个个武功高强,此来也不敢要百里堡如何,只求戴堂主能劝劝令郎,放了我的侍妾,她已怀有两月身孕,实在不能伺候令郎,还请令郎见谅。”
乡亲们虽心里同情成雪融等人,但怵着百里堡的威严,原本还不敢开口,此刻听了成雪融的话,都按捺不住了,低声八卦了起来。
“啊,原来西堂二公子抢的是个有孕妇人!”
“有孕也不奇怪,昨日那被抢走的女子口口声声说了,她是有夫之妇……”
“哦,这……这西堂二公子要是来个霸王硬上弓,那一不小心岂不成了一尸两命!”
“呸呸呸,什么一尸两命!怎么盼着人死呢,你不会说点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