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仇?”成雪融惊。
她只从江离那里知道了乔佚三岁丧母,但其时乔佚母亲已是戴充夫人,并且已经生下了戴启展,因此可推算出,她生下戴启展后不久就过世了。
妇人生产多有伤亡,成雪融自然而然地就认为她是死于产房或与生产相关的一些急症。
总之,从未想过她的死会“好惨”,而且需要“报仇”。
“你的意思是,你娘是……被人害死的?害死她的人……你知道是谁?”成雪融问。
乔佚微微一点头,再无多说,只再次闭了眼,成雪融明白他不愿多说,便又张臂拥住他,静静地陪着他。
半晌,他忽道:“是拾遗蛊。”
“嗯?”
“拾遗蛊。”乔佚从成雪融肩上抬起头,感动的眼神望着她,“族长大人给我的礼物,让我每月月圆之时用血浸润,就可以令幼虫破茧,解开我一个心结。”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到怀里取了半截暗红色茧衣出来,“我睡了三天三夜,也就是说,今天是十八。”
“是十九。”江离的声音从洞口处传来,“月亮已经落水,今天要算十九了。”
江离走过来,上下左右打量了乔佚一番,忽又哟了一声,“可以啊,活了啊,谢天谢地,我正担心着你要活不成了我这两个月的保镖费就要打水漂了呢。”
“呸!”成雪融啐了江离一口,“你这保镖,保得我三番四次差点死翘翘,还好意思说保镖费,我不找你索赔你就该一边偷着乐了!”
江离:“……”
“那行,你俩说吧,我去一边乐会儿。”江离说完,抖着肩膀,地痞流氓般走向不远的一边,坐下,光明正大要听成、乔二人壁脚的意思。
如果,这空荡荡的墓洞内还有壁的话。
成雪融:“……”
乔佚全不在意,接着说道:“这茧子我一直放在兜里,十五月圆之夜我中箭,它在我的血里浸润了整整一夜。”
“茧子破了?”成雪融问,一边拿过乔佚手里只剩了半截的茧衣来看。
她记得,这茧子原是雪白雪白的,这会儿都变成了暗红色,应该是血色残留。
“你的心结解开了?”成雪融问。
乔佚又是点头,金口不开。
拾、遗、蛊。
他终于明白,族长大人给他的礼物,是什么意思了。
“我想下山。”乔佚转向江离说道:“你的优昙婆罗花确实神奇,我的伤已无大碍。”
江离耸耸肩,一副我做不了主的模样,指了指成雪融。
成雪融便一边起身一边说:“你的伤碍不碍,要问十五。”
说完,她走了出去。再进来时,身后跟了一排的人。
“十五,你去给小侯爷看看。”
“杜仲、杜衡,把火生起来,熬一锅獐子汤。”
“金银花、夏枯草,把这馒头放汤里滚一滚,滚一锅面汤糊糊给小侯爷吃。”
“馒头?”乌伽什的手才刚搭上乔佚的脉,听到馒头两字,不禁回头一望。
望见成雪融停在墓洞中.央的火堆之前,望见她手里拿着一个皱巴巴、硬梆梆、卖相极差的白面馒头。
“这个馒头……”乌伽什傻傻看着那白面馒头,问成雪融:“是那个馒头?”
“那个馒头……”乔佚怪怪看着发傻的乌伽什,问成雪融:“是哪个馒头?”
成雪融:“……”
她望向杜仲、杜衡,杜仲、杜衡立刻跑去生火。
她望向金银花、夏枯草,金银花、夏枯草立刻抢着帮忙。
她望向江离,江离立刻抬眼看着头顶洞壁掰手指、数星星。
屁,雪洞顶上哪来的星星!
成雪融只好望向当归……
当归捡了一捆柴火才刚走进洞来,见她求救,也正一脸茫然望着她。
她“呵呵、呵呵”干笑。
乔佚便再次将目光转回乌伽什身上。
乌伽什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啊,就这么回答乔佚,“这个馒头,是我从百里堡带上来的。”
乔佚一听,眼皮就耷拉了下来。
雪山之上寸草不生,除了野味肉类再无可食,在山下稀疏平常的粮食蔬果,在这里可比金子还珍贵。
乌伽什从山下带上来的馒头,就这么给了成雪融?
但再想想,乌伽什带上雪山来给了成雪融的馒头,成雪融却留着给了自己。
他眼皮立刻又掀了上去,褐色双眼蓦然大放柔光,对着成雪融微微一笑,“雪儿有心了。”
成雪融:“……”
此生听过最令她胆战心惊的称呼,便是这声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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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伽什作为“主治医师”,并不敢判定乔佚能“出院”,但乔佚十分坚持,乌伽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也同意了乔佚的下山要求。
于是,几人共享完一锅面汤糊糊之后,开始准备下山。
洞口已经堆了几杆水桶粗的树干,这是江离、当归一大早带着杜仲、杜衡、金银花、夏枯草出去找了好远才找到、砍倒拖回来的。
将树干堵在洞口,用块冰、细雪塞满缝隙后,江离再用内力一催,冰消雪融后再次凝结,就成了一面坚冰。
透过冰层,依稀可见苍翠色树干。
“我们走吧。”江离率先转身,身影利落毫不留恋,“冰会越来越厚,很快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乔佚伤无大碍,在雪地中行走自如,一行人下山的速度就快了许多,日之将暮时到达半山腰,取了刘老汉的尸体再下雪山,来到温泉之后的那片假山。
其时,已近二更,天已黑透。
成雪融令杜仲、杜衡砍树,金银花、夏枯草生火,又让乌伽什奏起五毒将哨,引来红蔓蛇,集中焚毁。
再越过被断去一半的木板桥,出了茅草屋,到温泉前的旷地上再将刘老汉火化了。
火光漫天,暂代百里堡堡中事务的韦共舟闻讯赶来,见是乔佚,十分惊喜。
又见假山中有火,追问:“这把火是你放的?”
乔佚执晚辈礼,答:“陶氏在假山中饲养毒蛇,为害不浅,这一把火是为除蛇。”
“假山中有毒蛇,这事我们也都知道,也想除去,但蛇洞隐蔽,又分布极广,要用火攻的话,不但无法尽除毒蛇,而且这一大片假山都得全烧了,火气熏燎,只怕融了山上积雪,殃及百里堡。”
“师叔说的是,按理来说是不该用火攻。”乔佚侧身将乌伽什介绍出来,“但师侄这里有一位异族奇人,他懂引蛇、驱蛇之术,可将毒蛇尽数引出,集中焚烧。当日,正是多亏了他的帮助,我们才敢避入假山,利用毒蛇与陶氏对峙。”
“哦,世间竟真有这等奇人!”韦共舟爱才啊,拱手就对乌伽什深深一拜。
乌伽什正给乔佚那一番介绍夸得十分害臊,忽然就见这又有气势、又有气质、年纪还够当他爹的人给他行礼,真真是受宠若惊、惊吓万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礼了,摆着手、僵笑着、开始说叠词:“不敢、不敢……哪里、哪里……”
只一下,韦共舟就知道乌伽什为人简单,于是也不拐弯抹角了,开门见山就问:“我堡中也有对引蛇、驱蛇这门技艺感兴趣的,想拜这位小哥为师,不知行不行?”
“拜……拜师?”乌伽什一愣,然后摆手的速度和摇头的幅度都加大了,继续说叠词:“不不不,我我我……我还小,我我我……我不会当老师。”
“他族秘技,怕是不便外传。”乔佚开口帮乌伽什挡了。
“嗯嗯嗯。”乌伽什忙不迭地点头,“没有族长大人同意,我不能教。”
“哦,那就没办法了。”韦共舟十分遗憾,又问乔佚:“常明,这几天你去哪了?也没人见你下山去,难不成你上雪山去了?”
乔佚不答反问:“师父他老人家可好?”
韦共舟听了,就是叹气。
这口气叹的,首先是为乔佚的逃避,其次才是为百里严的伤势。
“师兄他中毒昏迷时日太久,虽然有从陶氏那儿拿了解药,但祛毒之事还得慢慢地来,一年半载间怕是还醒不了。”
“那陶氏、戴充、戴启展现下如何?可在寒牢之中?”
“他们……已经死了。”
“死了?”乔佚大惊。
他惊讶、失望,隐约间似乎还有些受了打击的颓然。
成雪融当然也对陶新月之死感到难以置信,但见乔佚这副模样,联想到他那不知道是什么心结的心结,一时间更为他担忧起来。
韦共舟对乔佚的表现也很是不解,半是谴责、半是宽慰,“常明,咱江湖人要重情义,但也不是教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以德报怨,戴氏父子是你继父、继弟,没错,但他们对你何曾有……”
“韦师叔!”乔佚忽然冷眉竖起,厉声打断了韦共舟。
成雪融见了,心中更加不安。
乔佚为人是冷,但只是淡漠高冷,并不是凌厉阴冷,像眼前这样的狰狞可怖,她还从未见过。
想来韦共舟也是如此,但他极稳,仅有眉头微微一跳,面上全然不显,连眼神也丝毫不见生疏。
乔佚也很快反应了过来,抱拳深深拜了下去,“师叔见谅,是师侄失礼了。师侄有一事,要报知师叔知晓,师侄与戴氏父子并无关系,他们既不是我继父,也不是我继弟。”
“哦,这是怎么回事?”韦共舟问,声调中终于流露了些诧异与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