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我们”的那个,是江离。
说“我”的那个,是乌伽什。
“为什么,十五?你的口头禅不是寸步不离跟着我吗?”成雪融问,又指着乔佚中过箭的地方抗议,“再说,小侯爷的伤还没好透呢,你这样不行,医德不过关啊。”
乌伽什低着头、绞着手指,很是左右为难。
乔佚则问江离:“怎么,你们还是不去军营?”
“规矩不可破。”江离答道。
“上次被这小丫头引着去了趟西北,我们都没靠近,离着军营好几里地。这次你们要回军营,我们就不去了,趁机会,把这桩生意也给结了。这丫头说得对,这趟镖是我没保好,这一路陪你出生入死算我赔你的,你府里那个老头子管家给我送的钱,我也会一分不少退给你。”
“退钱伤感情。”乔佚道。
“不伤感情就伤我底线。”江离道。
“殿下的解药是不用再找了,但陶氏母女鸠占鹊巢、为祸皇室,戴充父子更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和殿下势必还要和他们对上,因此江离,我想再和你谈一桩生意……”
“喔,免了!”江离打断乔佚道,酒杯一扔匆匆忙忙就起身,频频倒退,满脸都是“我怕了你了我要离你远一点”的表情。
“那你们要去哪?”成雪融问,手指向后指着北方,“你们要往北去吗?”
江离脸上的表情立刻垮了。
当归则问:“姑娘怎么会这么想?我们往北去做什么?”
成雪融耸耸肩。
江离冷着脸澄清,“我们不往北,我们要往南!”
“我……我也要往南……”乌伽什埋着头,怯怯地举起手,弱弱地说出他的决定。
“为什么?”成雪融问。
“因为……因为我……”
“因为你要送刘老汉的骨灰回望高县?”
“啊,对!”乌伽什一受启发,整个人都神采奕奕了,头抬起来了,眼睛发亮了,说话的底气也足了,高声应:“对,我要送刘老汉的骨灰回望高县,所以我不去西北,我要南下!”
成雪融:“……”
十五,你的演技需要精进,知道吗?
但她原本就想好了要劝乌伽什离开,既然乌伽什主动提出来,她也不挽留更不多问,点点头就假装信了乌伽什。
乌伽什有一身施蛊、施毒的本事,自保是没问题的,只是心性太单纯,就怕遇上坏心眼的人,哄着他、把他卖了,他还上赶着要帮人数钱。
族长大人把乌伽什借给她,是对她的一番恩义,她把乌伽什从仡濮寨带出来了,现在也该全须全尾地把乌伽什送回仡濮寨去。
于是她道:“江离、当归,既然你们也要南下,那就顺便送十五回仡濮寨吧。”
“不用,不用!”乌伽什摆着手又开始心虚了,叠词一个接一个地迸出了口,“我认识路,认识路的!我不用他们送,真的不用他们送!”
江离正想狠狠地拒绝成雪融,没想到让乌伽什抢先给嫌弃了。
一脚踩上凳子,他板着脸问乌伽什:“喂,就你这么一个弱鸡样儿,有我和当归一路护送你,你就应该感激涕零知道吗?这么避之不及的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
.
饭后,兵分数路,各自去忙。
乔佚先去探望了恩师百里严,又去拜见了吕、韦二位师叔,最后还回了一趟西堂。
期间乌伽什就拉着成雪融,颠来倒去地将有关火蛭的事说了又说,又一再嘱咐她要注意饮食、休息,以补充气血,好喂养火蛭。
几次三番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然后大喘着气,把眼泪憋了回去,向她保证说,他一定会帮她找到解药。
江离、当归在一边看得直翻白眼。
看不下去了,他们决定回房睡觉。
乌伽什又一把将他们拽住,惊讶地问:“你们回去做什么?不是说要送我南下吗?我想现在就走。”
“你不是很嫌弃我们的护送吗?”江离挑着眉问。
“没有没有!”乌伽什摇头摆手,“我现在想要你们带路了。”
“哼哼。”江离冷嗤着,一边往外走,一边念叨着:“神秘兮兮的,我就看看你这小单蠢到底是想干啥。”
乌伽什紧追着江离、当归出去,一边追一边频频回首对成雪融大喊:“阿姐,你等我,我一定会帮你找到解药的!”
成雪融微笑、挥手,目送他离开。
不久,乔佚回来了,杜仲、杜衡已经备好马车,成雪融最后交代了金银花、夏枯草一句“别忘了”,就和乔佚一起坐上了马车,正式开始他们的下一段人生。
.
三日后清晨,到达西北军营。
刚换回身份,在帅帐坐下,便有士兵在报,说圣旨来了。
乔佚立刻望向他的亲兵牛黄,牛黄给了他一个“果然!来得好快!”的眼神。
“我去接旨,你就不要去了吧,宫里的太监怕都认得你。”乔佚道。
“那可未必。”
化名牛黄、扮作亲兵跟在乔佚身边的成雪融道:“皇宫上下都知道公主最讨厌太监,太监进宫记住的第一条宫规就是:见到公主掉头就跑!因此,他们认得的只是公主的仪仗、轿辇,至于公主的长相,恐怕从来没看清,何况我还穿着男装呢,更不怕啦。”
于是二人一同走出营帐,待在军营门口和前来传旨的人迎面撞上,双方都是一愣。
以为来的是专事传旨的黄门太监,没想到是老熟人,董志林。
董志林也一眼就看到乔佚身后女扮男装却没有易容的成雪融,内心震惊比他二人更甚。
但董志林没有说破,直接颁旨。
圣旨内容也是简单,就一句话:召镇北侯乔佚速速回京,钦此。
乔佚叩首接旨,又道:“董侍郎辛苦了,请进营帐歇息。”
一进营帐,董志林便给成雪融行礼请安,三呼千岁后他又揶揄言道:“怕殿下憋闷,太子妃还多番出城到灵瑞寺去寻殿下,都被殿下以诚心祈福、不见俗客为由给拒之门外,呵呵……”
他戏谑的眼神瞟着乔佚,含笑反问道:“殿下果然好诚心。如何,这福气,可让殿下祈到了?”
成雪融眉一挑、下巴一抬,甚是得意地答道:“当然!”
她全然不将董志林的揶揄当一回事,相反,听别人开她和乔佚的玩笑,她心里感觉甜滋滋的。
可乔佚就不同了,握拳抵唇,清咳不断。
成雪融立刻转移矛盾,“董侍郎也好诚心呀,有关梁姐姐的事儿,可一样一样地都打听到了呢。”
董志林一听,即刻惊起。
“殿下莫要乱说,太子殿下乃微臣之主,太子妃便是微臣主母,主母之事,为人臣者绝不敢私下打听。”
“哦。”成雪融懒懒地应着,心想,你主人的老婆出城探望你主人的妹妹还被拒绝,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是该打听、该知道,这么紧张地解释,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又嘱咐道:“这事儿你自己知道就好啦,可不许传回京让我太子哥哥和梁姐姐知道,否则,呵呵……”
呵呵,否则,假公主的事就要露馅了,他们那帮在鎏京的,就要遭殃了。
董志林却完全理解错了成雪融的话,好在结果没差,应了下来,“殿下放心,今日微臣在此,除了小侯爷外,并未见到其他特殊的人。”
“嗯。”成雪融勉强满意地点头。
乔佚则问:“请问董侍郎,皇上忽然召本帅回京,是为何事?”
董志林歉然摇头,表示不知,又执礼向成雪融,问:“殿下,您是什么时候来了军营的?皇上龙体抱恙,您知道吗?”
“抱恙?”成雪融一听也是惊了,追问:“父皇怎么了?他生了什么病?”
然后才反应过来董志林所问,佯装不耐烦地答道:“灵瑞寺的斋饭不好吃,本公主才不要在灵瑞寺坐牢!本公主早就跑了,宫里发生的事本公主是统统不知道,正好你来了,你给本公主好好说说。”
“是。”董志林应诺,却又顿住,迟疑地看了看乔佚,晦涩言道:“殿下,皇上帮您把婚都赐了,小侯爷是您的了、决计跑不了了,您还穷追不舍地,追到这儿来做什么呢?凝雨殿才刚修好,梦回小筑也才太平没几天,让您这一闹又……唉!”
“唉什么唉?董志林,你给本公主说清楚!”成雪融叉腰瞪着他,“你的意思是,父皇病了,还是本公主害病的?”
“微臣惶恐,微臣不敢。”董志林拱手对着成雪融,嘴里说着惶恐,面上却没一点儿惶恐的神色,笑笑又道:“殿下还是快些回京吧,凝雨殿已经修好了,您也该回宫了。就算不为这个,单为皇上龙体抱恙,您也该回宫探探,再不走就要露馅啦。”
“哼哼。”成雪融敷衍地应着,侧过身去,和乔佚交换了个默契的眼神。
凝雨殿失火已近两月,算来是该修好了,“公主”也确实该回宫了。
但是,再摊上成淮帝抱恙、还无故下旨召乔佚回京这样的事,就不得不叫人起疑了。
这其中,必有陶氏母女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