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雪融望着窗外几颗星星发呆。
她是要死啊,不是出国留学,不是上天深造,哪里还有什么回来的希望能留给他啊!
难不成,叫她偷偷地跑掉、悄悄地死掉,瞒着他、别让他知道,让他天南地北去找她、海枯石烂地等她?
这样荒芜他的一生,有什么意思?
她要的是他放下她,开开心心地过自己的生活啊。
难啊!
成雪融叹息。
乔佚也叹息。
“所以,我不敢去看他。我从来没有喊过他一声爹,这是他的遗憾,或许也是他一天天活下去的支撑,我怕没了这个支撑,他会死。”
“他知道你……恨他?”成雪融问。
“嗯。”
“他也知道你娘改嫁,还又生了个儿子的事?”
“嗯……嗯?”乔佚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心底凉了一片。
“我就说嘛,你爹把所有对你娘的思念都存放在这里,又怎么会因为你娘死了,就不要这里了呢。原来,是你爹误会你娘了,这才是你爹再也不肯踏足这座小院的原因。”
“我……我要回去,”黑暗中,乔佚的声音听来有些急切,“先过同中府,再回鎏京城。”
同中府乃乔氏宗祠所在,乔桓的所谓为母丁忧,便是回到同中府,在乔氏宗祠服孝守制足足三年。
乔桓独居,孤寂无伴,乔佚确实该去看看他。
还有成雪融,她也想去看看乔桓。
有些事,她想问问乔桓。
于是她应道:“好,我们天亮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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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先回军营,点了杜仲、杜衡两位参将及一支大队,收拾了一马车的行李,正准备打着镇北侯的旗号大摇大摆回京时,部下呈上来一则军报。
加了三道火漆的,表示紧急且秘密。
成雪融理所当然地以为是斥候来信,想着怕是战事要起,走不成了,没想到乔佚看完军报,却依旧吩咐杜仲、杜衡:“准备一下,午后出发。”
杜仲、杜衡领命下去了。
成雪融问:“要打仗了吗?用不用缓两天再走?”
乔佚点头,应的是要打仗这句话,同时又道:“无妨,一时半会儿还打不起来,先回京吧。”
又扬了扬手里的军报,“走吧,现在先去看看你的宝贝,金银花、夏枯草给你运回来了。”
对!她的宝贝!
她惊叹:“你竟然让金银花、夏枯草给你用军报传信!你好大的胆子,又好聪明的脑子!”
乔佚面色淡然,仿佛没有听见前一句,也没有听见后一句,就领着成雪融离了军营,去了一处荒芜的山头。
金银花、夏枯草一身缟素,拉着大大一副棺材在树下等着。
“棺材不能进军营,还是放到我爹娘那座院子里吧,就说是我娘的尸骸,另外我再派两个士兵去守着。”
乔佚领着金银花、夏枯草往白水塘村走去,又吩咐:“刚好,你们回来了,就跟着进京吧,还留在你们主子身边伺候。”
“是。”二人齐声应了。
金银花又问:“小侯爷,您要看看棺材里的东西吗?”
乔佚道:“不看了吧,不过是西堂里一些金器古董,留着给你们主子赏玩。”
这回,金银花、夏枯草没有应是了,而是斜着眼睛瞟了成雪融一眼。
成雪融便问:“这里边除了金器古董,还有别的吗?”
夏枯草答:“那夜火烧西堂,西北角的祠堂也不能幸免,江离知道后冲进祠堂,抱了一个牌位出来,用缦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我们也不知道是谁的。”
乔佚听了一怔。
他知道,江离最后为他救出来的一样宝贝,是他娘白士兰的牌位。
可那并不是真的。
他娘真正葬身的那口井,戴充早就让人填了,想必他娘的尸骨还在井下。
而那什么“戴宗白氏之灵位”,本就是对他娘最大的侮辱。
“我看看。”乔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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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塘村,小院内,日头下,成雪融开棺验宝。
金银花从棺材里拿出来的第一个“宝贝”,就是一块缠满了缦布的牌位。
成雪融小心翼翼地接过,恭谨地将它送到乔佚手里。
乔佚捧着它,默默进了屋。
成雪融没有跟着,继续看她的宝贝。
直到里屋传出啪的一声脆响,她才跑过去。
一地木屑。
是乔佚砸碎了白士兰的牌位。
“我娘不喜欢。”乔佚背对大门,晦暗光线将他褐色瞳仁隐藏,只传来他低声黯语:“我要让我爹去迎我娘,将我娘的尸骨迁入乔氏墓陵,再为我娘立一个牌位,上面要写‘乔宗白氏’,这才是我娘喜欢的。”
“嗯。”成雪融应着,送上一块陈旧发黄的锦帕,问道:“无双你看看,这块手帕是你娘的吗?”
乔佚没有看就先摇头,“我娘活得猪狗不如,那几年一直住在柴房里,三餐温饱都成问题,又怎么会有手帕这种东西。”
“可这块手帕正是金银花在柴房里捡的,她说,当时有一串南珠项链不小心扯断了,她就随手在角落里摸了块帕子包着,刚才她是要给我看南珠的,可打开,却发现帕子上有字。”
“嗯?”乔佚终于回头,一脸疑惑。
“帕子上有你的名字。”成雪融将手里的帕子展开,开口喊他:“常明。”
常明,是乔佚在百里堡时的名字,但在锦帕上,它不是抬头,也不是落款,而是被藏在诗里。
那句诗,不是用丝线绣成,也不是用墨汁写就,字迹暗红发硬,竟是血字。
帕子上,除了这一行用血写就的诗,另外还绣有一副星月辉映图,以及一行丝线绣的诗。
乔佚念:“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成雪融接:“这应该是你爹和你娘的定情物,这一句绣上去的诗,是他们的山盟海誓。”
“‘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这一句血字诗,应该是你娘被掳到百里堡之后,自己添上去的。”
星常明,她将自己比作星星,给儿子取名常明,是她在表明自己忠贞不移;
留明待月复,她心里盼的只有丈夫与儿子的团圆,是她在表明自己心存死志。
乔佚捧着锦帕,心中懊恼难当。
难怪,他娘给他取这个名字时,一再嘱咐他万万不可改名,可惜他全都忘了,投军时便给自己改了名字。
佚,失也,弃也,他原意只是想与过去划清界限,却没想到会令他爹误会他娘。
他捧着锦帕,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我要把它还给我爹,还要把我的名字告诉我爹,这些才是我爹最重要的宝贝。”
“嗯。”
半晌,他又低声说道:“多得有你,雪儿。”
成雪融弯起嘴角,望着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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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三刻,镇北侯的队伍浩浩荡荡向北行驶,赶往鎏京。
一刻钟后,两个普通士兵骑着快马从军营奔出,向着东南方而去。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成、乔二人终于在三天后到达同中府。
“要我陪你进去吗?”站在乔氏宗祠大门口,成雪融清晰地感觉到乔佚近情情怯,于是她问。
“不用,”乔佚摇头道:“你在这歇会儿,我马上就出来。”
“等你跟你爹谈好了,叫我进去,有些事,我想问问老侯爷。”
“嗯。”乔佚应下了,问:“你是想问辛贵妃的事?”
成雪融猛点头,“你爹是两朝老臣,他应该见过我母妃,也知道一些我母妃的事。”
乔佚也点头,却是说道:“前朝后宫见过辛贵妃、知道辛贵妃的人不少,可敢提起辛贵妃的,却几乎没有。”
“唉,这都怪父皇他杀了太多人。”
成雪融叹了一口大大的气,“不但杀光了服侍过我母妃的宫女、太监、侍卫,连提起辛贵妃这个名号的人都要通通杀无赦,太不讲理了。”
“我以前还以为这是帝王失恋,流血千里,现在想想,这不科学啊,父皇他看着也不像是心理有问题的人,怎么会做那么变态的事呢?”
乔佚深以为然说道:“其实,我也认为辛贵妃背后,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你说,你爹知道吗?他肯说吗?”
“不知道。问问吧。”
“好,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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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佚进祠堂拜见乔桓,成雪融便在祠堂外等着,原以为得等很久,毕竟是要倾情出演一场冰释前嫌、抱头痛哭的肉戏,怎么也得小半天吧。
没想到,小半个时辰没到,乔佚就走了出来。
“这么快?”成雪融迎了上去,看他神情淡漠一如往常,有点惊讶。
想着他为人清冷、情绪内敛可以没关系,但他爹才知真相、打击太大怕是很有关系,便体贴说道:“等会儿再进去吧,让老侯爷缓缓。”
“没事,进来吧。”乔佚领着路往里走,“我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了,我爹他应该可以见你了。”
“你在这都站过一会儿了?”成雪融惊讶。
这场父子对手戏也太短了吧?
他对着她不肯说好话,对着他爹也不肯说好话吗?
成雪融悻悻走进祠堂。
“老侯爷,”她喊,一开口就完全没有憋屈的情绪,爽朗笑着,声音脆生生的,很是喜人地说道:“老侯爷您瞧瞧,谁来看你了。”
“老臣见过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