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您不觉得您那失眠多梦的毛病来得很奇怪吗?是不是见了致远道人之后才有的?”
“致远道人?”成淮帝微眯了眼,陷入了沉思,半晌后道:“可道长并不曾给朕吃喝过任何东西……”
“还道长!”成雪融也敢,两眼一睁,瞪着成淮帝就说:“那个臭道士跟那个西贝货是一伙的,西贝货的娘可是个用毒高手,她要毒您,可并不只有药从口入这一个法子。”
成淮帝又想了半天,才终于点了点头,“应是如此,每每朕噩梦缠身,一众太医束手无策,总是道长……那致远道人为朕诵读道德经,朕才能得片刻安眠。”
“没吃没喝,只是念经?那……是不是那臭道士身上有什么味道?”
“并没闻到什么味道。”
这下子,成雪融也没办法了,只好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看不见、摸不着、无sè无味的毒.药多的是!总之,父皇您别担心,无双已经传信叫了十五来,他是仡濮族的祭司,一般的毒他都能解。”
成淮帝也通透,一听就明白了,问道:“就是说,朕还不能动他们?”
“是啊,那个西贝货倒没什么,就是西贝货她娘棘手点,心机谋策样样厉害,我跟她打过好多次交道了。我敢保证,父皇您要对她用硬的、用刑的,她立马乖乖给您解药,然后直接在牢里死翘翘。”
“当然,她给的药是假的,她的死也是假的,但假得跟真的一样,您就是有火眼金睛,您也看不出。”
成淮帝虽无反驳,却完成不将成雪融的话放在心上。
想他贵为九五之尊,整个天下都在他掌控,不过区区一介妇人,还能逃出他的掌心?
成淮帝不再问了,只搀了成雪融起来,“走吧,跟父皇回宫。既然你也懂易容,那就暂且用易容术遮住这脸上刺字,父皇定会派人去寻名医,一定会找到法子恢复你的颜容。”
成雪融却摇头拒绝,“不用了,父皇,我不回宫,也没想祛字。”
“又胡闹!不回宫、不祛字,怎么做朕失而复得的宝贝公主?”
“父皇,您对融融真好!”成雪融让成淮帝一哄,心里一暖、眼眶又红,就小孩儿一般抱住成淮帝的手臂。
又瓮声瓮气说:“父皇,儿臣在皇宫里住了十八年,吃来吃去都是禄光殿那几道菜,看来看去都是鎏京城那几样风景,这次跟着无双走南闯北,儿臣发现外面的世界好精彩呀!父皇,儿臣不想回宫了,儿臣想去吃遍天下美食,想要游遍大江南北!”
相比于生离死别,若能人长久、共婵娟,也不失为一种安慰。
她要远走天涯,悄无声息地迎接死亡,就让成淮帝以为她还在,盼着女儿归来、怨着女儿不归来,也好过去承受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
“儿臣会给您写信,吃到好吃的就给您捎过去,看到好看的也画下来送给您,有时间还会回来看您,您就当作儿臣嫁了吧。”
“胡闹!胡闹!”成淮帝气得手抖脚抖,一双澄明锐利的眼,瞬间变得浑浊,满溢痛色。
他失控地揪着成雪融的手腕,似是怕她立刻就要离开,颤声质问道:“你也想着要离开?你怎么就要学你那狠心的母妃,不管朕多疼你,铁了心地就是要离开?”
“母妃?”成雪融怔怔。
成淮帝从不曾提起她母妃,也不准别人提起她母妃。
她没想到,她才说一句要离开,竟就气得成淮帝失控,破天荒地提起她母妃。
有关她母妃之死,成雪融心中存疑,原本是想着等见了成淮帝,再好好问一问的,可当她再次感受到成淮帝的好时,她忽然就不想问了。
不管是出于愧疚还是为了弥补,成淮帝疼她,是真的,而她母妃早已经死了,她也快要死了,所谓真相,在这个时候,除了让她伤心、让她与成淮帝离心,此外再无意义。
所以,她决定不再问了。
谁知,成淮帝却自己提了。
“您说……我母妃?”成雪融惊惧、惶恐看着成淮帝,连声音都控制不住地微微抖着。
“父皇,十八年了,这还是您第一次主动对我提起母妃,而您刚刚说,我母妃她……狠心?”
成雪融泫然问:“我母妃她……怎么狠心了?”
成淮帝闭嘴不语,看神情似乎有些懊恼,半晌了才开口:“别再提你母妃了。乖,跟父皇回宫吧,不要任性。”
“我说了,我不回宫!”成雪融忽然泣声厉喊,奋力挣开成淮帝的手,掉头跑到角落里去,抱头蹲着。
成淮帝追过去,却无论如何哄她,她都不肯开口、不肯抬头。
半晌,成雪融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她心里的猜想,“父皇,我母妃的死没那么简单,是不是?”
“不是。”成淮帝毫不犹豫,淡淡的语气答她道:“有什么不简单的,她生你的时候难产,就死了。”
“不!我知道她的死有隐情!”成雪融蓦然抬头盯着成淮帝,一字一句,缓慢而沉重地问道:“父皇,是您设计,让母妃难产、让母妃死,对不对?”
成淮帝呆住了,瞪大眼不可置信看着成雪融。
成雪融觉得,以成淮帝那么骄傲的人,被人猜中了秘密,做出这样的表情反应,属于正常。
于是,一波一波的痛苦就像海浪,从天际席卷而来,将她淹没。
“我知道的……”她凄声说。
“您不是太子,您的皇位是明偷暗抢夺来的……”
“但其实这没什么,不想做皇帝的皇子都不算男人,皇位就应该由最有能力的人来做,才能实现国富民强,可您没必要……”
“没必要因为这样就杀了我母妃……”
“融融!”成淮帝暴怒,厉喝声几乎掀开了这四面石墙,“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成雪融仍旧躲在角落里,鸵鸟一样抱着自己的头。
“我知道,帝王家中无温情,既然我拼爹拼到了一个皇帝,让我能享尽荣华富贵,那么,没有母亲,甚至是,父亲杀了母亲,类似再狗血的剧情我都应该接受,我……我本来不想问的……”
“还好你问了。”成淮帝说。
与前一刻的暴怒不同,成淮帝说这句话时已十分地温柔。
成雪融一怔,猛抬头望着成淮帝。
成淮帝宽大的手掌抚摸着她头顶,慈爱又无奈地说道:“父皇知道你心思多,但父皇没料到,在你母妃的事情上,你竟然会这样冤枉父皇。”
成雪融又一怔,双眼骤亮继续望着成淮帝。
“你母妃离开了父皇,父皇心里的难过不比你少……”
“十几年来,父皇从不提起你母妃,不是因为父皇心虚,而是因为父皇……”
“父皇真的想念你母妃……”
成淮帝不断眨着眼,眼角隐约有泪意。
他确是天下在握的帝王,但他心中也有隐痛,也有得不到,也有求不得。
他叹息,苍白的脸上闪过些许落寞的神情,半晌又悠悠说道:“罢了,不说了,忘了她吧。”
“父皇——”成雪融咧嘴一笑,眼泪却哗啦啦流下来,她扑进成淮帝的怀里。
她母妃是死得早,但在死了十八年后,依旧能让一个男人为她无法介怀,一说起就眼湿湿,这对一个女人来说,也算圆满了吧?
起码,让她知道她的父皇没有对不住她母妃,她的父皇多年来甚至一直忘不了她母妃,对她而言,就已经是一种圆满。
“谢谢您,父皇。母妃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到您再为她伤心的。”成雪融吸吸鼻子,安慰成淮帝说道。
“伤心?”成淮帝嗤笑了一声,凉凉地说道:“那个狠心的人,她才不管我们父女伤不伤心……”
“分娩凶险,母妃跨不过鬼门关,她也是不愿的,父皇您怎么一直说她狠心……”成雪融劝慰道。
可她越看、越想,就越觉得可疑,便又盯着成淮帝,将信将疑地问道:“父皇,是不是母妃的死确实还有什么说不得的隐情?”
成淮帝不置可否,怔怔出神,半晌才摇着头,疲惫地答道:“没有。”
可她越来越觉得有!
她知道,要撬开成淮帝的嘴巴可不容易,而且,无双被软禁,她陷身牢狱,只是暂时骗过了那只小妖怪而已,那老妖怪多聪明,一定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她自救的方法,她根本没时间在这慢慢地磨。
总之,这事儿还是得智取。
于是,她想了想,问:“父皇,这次我去了西南行省,去了望高县,听说您以前也去过望高县,您不好奇吗?不问问我望高县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她母妃是望高县人氏,可这个信息并不是成淮帝告诉她的,而是她小时候不知从哪儿听说的,此刻她故意提起,就是想套一套成淮帝的话。
果然,成淮帝一听望高县,双眸一眯,就走了神,又是过了半晌,才回了神问道:“哦,融融去了望高县哪些地方?”
去了距离望高县半日车程的竹桐山,还有竹桐山上只有寥寥数百居民的仡濮寨。
可这能实话实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