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显仁一行持火照明,一路追踪马迹而行。
“少帅,马参将,马蹄印没了!”
忽然,领头的一名士兵大喊。
此人名曰冯初,乃斥候骑兵出身,擅长侦查、追踪。
他持火下马,弯着腰在泥地上查找马迹。
“这一片蹄印很乱,应该是有马突然发狂,骑马的人被甩了下来,滚到这边的林子里。”
冯初手指着路边荆棘丛,那儿被压出了一个缺口。
“然后……”
冯初又前后查看了一圈,“其他的马或前或后也都跟着进了林子。”
“都进林子了?”
马林皱眉沉吟,“救人的话应该不用全部下去,难不成他们是想取道丛林?”
“取道丛林?”
郭显仁曼声重复这四个字,浓浓剑眉蹙了起来。
张氏反贼成精了么?
弃大道而走丛林,这不明摆着欺负他水军出身吗?
“跟上!”
郭显仁黑着脸沉声下令,再策马跨入荆棘丛。
然而,顿时便有一种被蒙上了双眼的错觉。
月色昏暗,低矮的荆棘丛化身噬人妖雾,而稀稀疏疏鹤立其中的不知名大树,则像是从妖雾中衍生而出的妖王,在夜风的鼓动下张牙舞爪,仿佛是在挑衅着他。
他心悸胸闷,一声不吭,低头专注脚下,顺着荆棘丛中的压痕,一直下坡,来到一片遍地荆棘的平地。
勒马,停在一处被压塌的荆棘丛前。
冯初报道:“此压痕宽约丈许,从坡上直达坡下,说明这人是头脚平放横卧着落在荆棘丛上,一路滑下来,停在这里的。”
“滑下来?山坡倾斜,要坠坡也应该是用滚的吧?冯初,你没看错?”
“禀马参将,小的不会看错,坠坡的人不是滚的,是滑的。”
“他这是生生地将滚势化为滑势啊……”
马林向往而紧张地说:“少帅,末将跟那张氏反贼交过三次手,见识过那张氏反贼的身手,确实很不一般呐。”
郭显仁冷嗤,他是打死不肯涨敌人威风的。
“不一般的,能坠马坠坡?你胆子被吓破了,你脑子也被吓坏了?你连那个少年和那个女子没有武功都看不出来了是不是?”
马林:“……”
可那少年懂妖法,那女子会腕弩,还有会发暗器的两个男子,会使软剑的两个女子,全都不一般!
冯初又报:“在荆棘压痕上发现血迹,血迹还未干。”
马林总结:“血迹未干,说明坠坡的人受伤了,而且才刚离开!”
听说张氏反贼受伤,郭显仁这才觉心情舒畅。
对冯初的斥候能力满意了,对马林的总结能力满意了,对接下来的丛林追踪也有信心了,扬声喝道:“儿郎们,给我追!”
可追到天亮时,四下一看,他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娘。
“大胆冯初!”
马林窥着郭显仁,装模作样呵斥冯初:“你怎么带着少帅兜回来了?”
冯初心里瑟瑟发抖。
他此刻回头望望自己的战马在荆棘丛中留下的马蹄印,才醒悟到自己竟然上了张氏反贼的当。
那荆棘丛枝硬叶疏,马蹄踏过留下的痕迹原来是这样难以辨认,亏他们跟着压痕跑了半夜的马,竟然都是做了无用功。
“少……少帅,这张氏反贼狡猾得很,他们拖着树杈在荆棘丛中跑马,故意留下了明显可察、纵横交错的压痕,误导我们在这里转圈,实际……实际上,张氏反贼从这儿过去,上了大道,跑……跑了。”
冯初指着荆棘丛上那一条延伸向大道却并不与大道相接的压痕,支支吾吾,如是说道。
郭显仁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
马林催促:“别说了,上大道,赶紧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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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归带着金银花、夏枯草在山坡下的荆棘丛中做了一番布置,招集众人候在荆棘林与大道相接的斜坡上,待郭显仁等人下坡、进入荆棘林,他们便上坡重回大道。
怕策马的蹄声被郭显仁等人察觉,刚上大道的那一段,当归还细心地要求众人牵马慢走,等走出一段安全的距离后,才上马,扬鞭驰骋。
一直驰骋至日出东方,当归才又领着众人拐入丛林,在林中七拐八拐,就是不走寻常路。
这样,即使郭显仁没上他们的当,快速追了上来,有树影掩护,他们也不至于在郭显仁箭下吃亏。
乌伽什见惯了成雪融层出不穷的奇妙点子,乍然间见当归也化身为神,十分惊讶,“啊,当归你好聪明!是不是我阿姐教你的?你现在好厉害啊!”
当归浅笑,还未开口,江离便哼了一声,脸有点臭。
乌伽什安慰他说:“江离你不要生气,如果你也想变得跟当归一样聪明,那等当归带着我们甩掉了那个‘箭无虚发’,你再叫阿姐教你好了。”
江离:“……”
当归:“……”
成雪融:“……”
十五啊,我们都要被你的天真无邪打败了啊。
当归也笑不下去了,不接乌伽什的话,专心跑马,跑了一段,叫停。
问乌伽什,“十五,你不是可以召唤五毒将吗?麻烦你把五毒将召来,让它们横在路上、挂在树上,拦一拦那个‘箭无虚发’。”
“好。”
乌伽什拿出五毒将哨来,刚放进嘴里,又取了下来。
“阿姐,蛇要来了,你怕不怕?你要是怕,你先走。”
成雪融对他摇头,“倒是你,你的伤好透了吗?没好透的话,就别吹哨子了,叫当归另外想个法子。”
“没事,我的伤全好了。”
乌伽什笑答,这才放心地将五毒将哨叼在唇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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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帅放心,马参将放心,张氏反贼已经上了大道,此时天色大亮,马迹易察,我们只要循着马蹄印一路追踪即可。”冯初喘着大气说道。
马林朝他点点头以示鼓励。
郭显仁却连吱一声都没有,全程就是黑着脸。
自从在鎏京城北城门下对上这张氏反贼,郭显仁就一直黑着脸。
他箭无虚发的威信岌岌可危。
“哼,等着吧,本少帅也不用追上他们,只要远远地能够看见,我就一箭一个,叫他们一命呜呼!”他咬牙切齿。
冯初等人都不敢应声。
马林身为参将,不敢冷落少帅,便小心翼翼地拍了下郭显仁的马屁,“是,少帅出手,当然箭无虚发。”
可惜此时的郭显仁已经不爱吃这一套了。
他确实骄矜,但骄矜得十分理智,十分有个性。
他认为,若他做得好,受人奉承,那是锦上添花;
如今他屡屡吃瘪,马林还来夸他,那就是说反话,挖苦他了。
于是,郭显仁的脸更黑了。
马林:“……”
心好累。
马林再不敢溜须拍马了,冯初也老老实实盯着前方。
忽然,冯初倒吸了口冷气。
“少帅,马参将,快看地上马蹄印,张氏反贼在这里拐弯,又进林子去了。”
“跟进去。”
郭显仁一马当先扎进了进去。
然后,勒马停在当场。
时值盛夏,林中树木长势极好,枝繁叶茂几成遮天蔽日之势,遍地荫凉。
马林紧跟着郭显仁奔进林子,正想着炎炎酷暑能在林子里跑马那是相当舒爽,谁知一进林子,他就愁得恨不得满地打滚。
林中有一小道,虽然不宽,但够直、够长,而且干干净净,不长一根杂草。
坏就坏在,反贼都进了林子了,这林道还是那么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马迹。
他问冯初:“怎么回事?张氏反贼去哪了?”
冯初硬着头皮报告:“张氏反贼进了林子,但没有循规蹈矩地在林道上跑马,而是……而是在草丛、落叶上开道经过。”
郭显仁大吼:“我不管他们在哪开道,我只想知道哪儿是他们的道!”
“是、是,末将、末将领命。”
冯初哆哆嗦嗦策着马四下巡查,终于在一地落叶之上发现了马蹄践踏过的痕迹。
他打头阵,循着马迹细细追踪。
郭显仁却急了,再次大吼:“冯初!你能不能跑快点!反贼都跑远了!”
“少帅……少帅恕罪……”
冯初额上一半儿是热汗、一半儿是冷汗,战战兢兢,“那反贼太狡猾了,本来马蹄踏过草丛、落叶的痕迹就不易发现,可他们跑马的时候还时分时合的,末将多次被马迹迷惑,拐……拐错了弯,多走了些冤枉路……”
冯初越说越没声儿了。
马林吓得也不敢吱声了。
只有郭显仁骑在马上,用力地闭了眼,艰难地深呼吸,额上、颈间,青筋凸起。
“继续追踪!”
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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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只是多走些冤枉路,郭显仁一行并没有在林中打转,就这样弯弯绕绕追了一段,又来状况了。
他们驱策战马一路前行,可不知为何,马儿忽然不走了,马颈后仰、四蹄乱踢,双眼瞪得铜铃大、双耳晃得人眼花,两个鼻孔一张一合地,呼哧呼哧发出惊颤不安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马林努力地安抚着马儿,自己的声音也发颤了。
马有灵性,马儿常常能感知到人类无法感知的潜在危险。
可这是战马!
能把他们训练有素的郭家军战马吓成这样的,那得多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