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显仁骄矜地摆手。
让这烤山鸡的香味一激,他其实也已经饿得难受。
于是尴尬地清嗓,干巴巴地说:“那个,马林……将碳灰里那些吃的都拿出来,剔除脏污的表皮,吃……吃点肉……”
马林:“……”
他没听错吧?
他心高气傲的少帅竟然下令叫他们吃残羹冷炙?
郭显仁:“……”
本少帅失节事小,众将士饿死事大。
我这是大丈夫能屈能伸,懂吗?
他扬起下巴,高冷地哼着说:“反贼防着怕我们吃,我们偏要吃!吃了才有力气追击杀敌!”
“……是!”
马林以及四个兵都激动不已,响应声几乎响彻山林。
不一会儿,烤野兔剩下兔骨头,烤蘑菇剩下竹串儿,苦苣剩下根,毛桃剩下核。
郭显仁、马林还想着追击张氏反贼,四个兵狼吞虎咽,尤其满足。
然后,不知是谁,忽然哎哟了一声。
“啊,少帅您干嘛?快,把地上衣服穿上,马参将说他不想看……”
“啊,少帅您别呀!别,马参将三代单传,马参将袖子不能断……”
“啊,少帅你这唱的什么歌?好难听啊,马参将说他想撞树而死……”
“啊,少帅您这跳的什么舞?好猥琐啊,马参将说他想踹您两脚……”
马林:“……”
这帮人,中毒就中毒,瞎说什么话呢?
他忍着头痛、脚痛、肚子痛,偷看了他家少帅一眼,然后直挺挺倒了下去。
形势不妙,他还是乖乖晕倒吧。
郭显仁:“……”
郭显仁不愿失节,对那野兔、蘑菇、苦苣、毛桃都是浅尝辄止,因此此刻只有些微肚痛,还能支撑。
真正令他想吐血身亡的,是眼前这帮手舞足蹈、胡言乱语的兵!
他气极冷笑。
呵呵,希望你们清醒之后,都能记得今夜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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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冯初等人在林子里唱歌、跳舞、说黄调调,将马林逼得假装晕倒、将郭显仁气得肝儿发颤时,成雪融等人已经拐上了大道,一边吃着香喷喷、油滋滋的山鸡、野兔,一边骑着马慢慢赶路。
吃完了烤肉饱肚,再吃个毛桃解腻,成雪融打了个饱嗝又打了个哈欠,前头当归就勒了马。
“这儿不错。”
当归四下望望,对这处“进可上大道、退可入深林”的所在十分满意。
“就在这儿睡一觉吧,我来把风。”
成雪融自听说当归的计划里包括有“好好睡一觉”这一项,整个人的精神就先垮了;
这会儿肚子饱了,更是困得不行;
终于听当归说能睡了,立刻就从马上滑了下来,连个懒腰都不伸的,蜷在草地上就睡了过去。
众人:“……”
众人纷纷偏头去看乌伽什,发现乌伽什也四仰八叉地睡着了。
“躺着的感觉真好!啊,我也睡了啊。”
江离挑了片舒服的草地也躺了,不一会儿,鼾声响起。
“真的要在这里睡吗?”
金银花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六人队伍眨眼间就睡了三个。
她再一次提醒当归,“难得坑了郭显仁一回,我们不是应该抓紧时间离开,好彻底摆脱追杀吗?”
“可姑娘和十五熬不下去了。”
当归指着一着地就睡得昏天暗地的成雪融和乌伽什,“你们不想睡吗?”
想睡,怎么不想睡,可被人追杀着,她们不敢睡啊。
金银花、夏枯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说话。
“好了,去睡吧,我来守夜。”当归浅笑着说,目光了然却不犀利。
金银花、夏枯草又互相看了看。
“那我们轮流守夜吧。当归你劳心劳力,也该休息,一个时辰后我起来替你。”
当归并无推脱,轻笑抱拳说:“好,那先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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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主子?主子梦魇了,快醒醒!”
金银花睡了两个时辰,刚起来替换了夏枯草,正守着夜,忽然听见一阵压抑的呜咽声,。
找去,却见是成雪融,闭着眼、咬着唇,眼泪哗啦啦地淌着。
她将成雪融摇醒,见成雪融还有些恍惚,就要去叫乌伽什。
成雪融一把将她拽住。
“我没事,只是……做噩梦了。”
她疲惫地应,半闭了眼,眼前闪过梦里所见。
是她父皇生机已绝的脸。
还有她母妃,模糊不清的背影,坚决不止的步伐,随着冰雪消融,一步步离她而去,离她父皇而去。
她再次感到一阵潮热袭来,汹涌着几乎涌出眼眶。
月已圆满,金银花借着月色,看到成雪融脸上一片晶亮,知是泪水。
不敢多问,只拿了手帕出来,“主子擦个脸,醒醒神吧。”
成雪融接了手帕,覆在面上。
金银花垂眸沉吟,最终还是忍不住了,提议道:“主子,您现在感觉如何,还累吗?趁着郭显仁没追来,咱不如跑吧。”
“跑?”成雪融扯下手帕,看着金银花。
“是啊,咱现在就跑。十五说了,那蕈毒最多持续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一过,郭显仁他们清醒了,肯定还要循着马迹来追我们。这三个时辰我们就不该睡觉,应该继续跑,跑远了,才能彻底摆脱郭显仁。”
“嗯,你说得有道理。”
成雪融点了头,又问:“这样的话,你也跟当归说了吧?”
“说了。”
“他不同意?”
“不同意。”
“其实我也不同意。”
“为……为什么?”
金银花糊涂了,“主子,您不怕郭显仁追杀?”
“怕,我怕得很!”
成雪融仰头呼出口浊气,悲叹,“吃也吃不好,喝也喝不好,连个美容觉都睡不了,我觉得我现在一天能老十岁!”
“可是……”
她说着,话音忽转,又深深一叹,然后就没了下文。
半晌才再悠悠开口,吩咐金银花:“你去把十五叫醒,再收拾一下,我们也该启程了。”
金银花领命去了,成雪融又扬声喊:“当归。”
当归守了夜,自然是过去挨着江离睡,睡的地方离她这儿有些远。
她和金银花压着声音说了半天话,也没见斜坡那边有什么动静。
忽然她一喊,斜坡上就有一个身影坐了起来,动作利落,可见是早已醒了的。
正是当归。
当归醒了,江离会没醒吗?
这两人,说不定还偷看了她一场做恶梦、哭鼻子的笑话。
当归从容走了过来,在成雪融身前三步处顿步作揖,口道:“姑娘早安。”
成雪融引身而起,做了个福,亦道:“谢谢你没有甩掉郭显仁。”
当归压下抱拱着的双手,姿态是惶恐,神色却十分自若。
“姑娘已经选择了亡命天涯,总归是要被朝廷追杀的,与其招来千军万马,不如吊着郭显仁。郭显仁毕竟是姑娘表兄,若逃不过,大吼一声,起码还能得个解释的机会。”
“哦,你想的只是这样?”
成雪融挑眉,有些不信。
“不止吧,或者我所顾虑的你不必顾虑,但我的顾虑,你应该都懂。”
“哦,不止姑娘顾虑些什么?”
“我顾虑的可多了。”成雪融甩着两手,开始数了,
“最大的顾虑就是陶氏母女,我不想叫她们知道我的消息。但我现在要是甩掉了郭显仁,郭显仁就会回京,然后,陶氏母女就会知道我又逃了。”
“琼英公主的不祥之名还流传着的,如今父皇又死了,她的日子肯定是一天比一天难过,这时再要叫她们知道我逃掉了,一急起来,不知道又要对谁下手了。”
“再说,就郭显仁那个直肠子,他回了京,总会见到公主,一见到公主,可能就会发现公主变了,一发现公主变了,他可能就会直接大声嚷嚷,他一嚷,呵呵……那西贝货会弄死他!”
成雪融耸耸肩,“算了,按你说的,郭显仁是我表兄,我就勉为其难,保他一命吧。”
当归浅笑不语。
成雪融从地上起来,拍拍灰尘、草屑,忽然又仰头对当归说道:“我想进城。”
“进城?”当归眸光微凝,似乎有些为难。
“姑娘是嫌弃身在山林,不知世外之事?可姑娘既要吊着郭显仁,不肯彻底摆脱了他,又要瞒住身份,不敢叫他知道实情,若是进城的话……”
“大隐隐于市。”
成雪融出言打断了他,“之前我们在寅虎县可以糊弄住郭显仁,再进城一样可以。当归,我相信你哦。”
当归:“……”
“也可。”当归沉吟良久,终于展眉,淡笑着应了下来。
又问:“姑娘,听说小侯爷抗旨,被罚俸三年了?”
成雪融:“……”
她满头黑线。
“呵呵,这次是我请你,跟无双没关系。你直说吧,想要多少我都给,反正我有钱。”
她是真的有钱,光是上次从百里堡西堂趁火打劫劫出来的那些,就够她醉生梦死三辈子。
但那些钱都封在棺材里,放西北呢。
于是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的钱都在无双那儿。”
“呵呵。”当归不厚道地笑了。
“我不要钱。”他道。
“终有一日,我会向姑娘求助,届时还请姑娘尽力助我。”
“这样啊……”
成雪融抬眼望着西斜的明月,有点惆怅。
卫子凌不是坏人,但卫子凌和她谈条件,她总有种会被卫子凌哄着把自己卖了然后还帮着卫子凌数银子的不祥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