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哀顺变。”乔佚柔声说。
“嗯。”成雪融应,声音哽咽着,眼角已经湿润。
“她们该死、能死,终有一天,我会杀了她们,替你父兄报仇。”
“所以,你也认为不但我父皇的死有蹊跷,连我太子哥哥的死,都是她们造成的。”
成雪融说,抬头看着乔佚,眼眶更红了,泪水一行行,不停滑落。
乔佚蹙眉看着那透明的液体,抿着唇手足无措。
她带他看过日出,给了他二十年人生中最灿烂的阳光和温暖;
他向往她的笑、也见惯了她的笑。
因此,每一次面对她的泪,总让他心慌,不知如何是好。
“六月廿七,晨,太子颁布先帝遗旨,着琼英公主和亲周尧国桀王周莫,以示两国友好。”
“公主不愿,在太子孝庐之外、于烈日炎炎之下,长跪不起,请求太子收回遗旨。”
“皇后、太子及众位朝臣以先帝遗旨不可不遵为由,驳了公主的请求。”
“六月廿八,夜,太子被发现暴毙于孝庐之中。”
“公主以父丧未过、兄丧又起为由拒绝和亲,称身有重孝,不上花轿。”
成雪融将乔佚在密信中所写一字不落背了出来。
眼泪滑落的同时,她道:“这是你告诉我的鎏京变故。”
“郭显仁到张都府去抄家,说父皇遇刺时,我就该猜到父皇死了。”
“张都不会刺杀父皇,父皇也不可能下达诛灭张都九族的命令。”
“因为在暗牢里,我已经和父皇相认了。”
“我以张都远房姑奶奶的身份住在张都府,他灭张都九族,就等于是灭我。父皇不会。”
“父皇之死,也不可能是张都所为,应该是……”
“是我,是我告诉父皇公主是假、道士是假!”
“他或许能听我的话,不去动假公主,却不一定忍得住对那假道士的恨意……”
“马林说的,是父皇赐下毒酒给张都,张都毒发之际用匕首杀了父皇。”
“可我想不是的,父皇的毒酒是赐给戴氏父子的。”
“戴氏父子毒发之时,杀了我父皇,又灌了张都毒酒,让张都顶罪,自己再去找陶新月要解药,这样才合理。”
“你猜的,不错。”乔佚道。
“太子妃已将皇上驾崩当夜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告诉了我。”
乔佚一五一十地,将梁师赞在密信中所写如实相告。
最后强调了一点,“最早发现皇上被刺的,就是百里云帆。”
“所以,父皇驾崩,不是六月十二,而是六月初二。”
“母后、太子、梁姐姐他们定是怕朝廷不安、怕在外巡察的忠亲王趁机造反,因此才对父皇的死秘而不宣。”
“母后主持宫内事宜,对于弑君之人,当然是要派自己人去对付。”
“所以,才有了郭显仁去抄张都府,遇到了我,又被我拐着,一路来了沛宁……”
“是,你说的都对,可是……”乔佚欲言又止。
迟疑着问:“雪儿,皇上怎么会让你远嫁周尧国?我……”
“你怕啦?”
成雪融终于仰起头来,脸上还是湿的,却已经堆满了笑。
娇嗔说道:“谁让你抗旨惹他生气的,他不要你当女婿了!”
她这样子,真当得上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乔佚看着她,眼神却沉了下去。
眼眶都是红的,眼睫毛也全是湿的,却非要堆出一脸的笑,到底是为什么?
“我保证,隔墙无耳。”乔佚再次抱住她,轻声在她耳边说。
“我知道,”她应,却是摇头。
“父皇死了,太子哥哥也死了,韫玉还没两岁呢就要登基做皇帝。”
“大成太难了,我更想把悲愤化为力量,不想浪费。”
“至于你说的和亲……其实,无双,父皇已经知道,我再也做不了公主了。”
“嗯?”乔佚一愣。
“你和皇上相认的时候,让皇上看到你的脸了?”
“是啊,不小心就被他看到了。”成雪融悻悻答道。
“他明白的,我再也做不了公主了,再加上我对着张都胡说,说什么忠亲王和北越国通敌要造反。”
“父皇大概受了启发,觉得要是忠亲王要反,最大的可能就是拉着镇南候一起反,他翁婿二人要通敌,就是和西南臣属国周尧国一起通。”
“所以才写了这么一个圣旨,要把假公主嫁去周尧国吧。”
在这事上,成淮帝的手法和卫子凌可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都是借着和亲的名头,帮着他们将假公主远远踢开。
不过成淮帝想的,是借此同时牵制周尧国与忠亲王二方人马;
而卫子凌则是要借联姻大成之势,增加越崇武夺权夺位的筹码。
乔佚略略一想,便也体会到了那其中的巧妙之处,当即对成淮帝肃然起敬。
“皇上真英明也!”
这是个一箭三雕、一石三鸟的妙计啊。
忠亲王诬陷太子弑君,于是攻占两沅,自称为帝,周尧国更是以义军自称,说要捍卫皇室。
如今先帝遗旨现世,桀王周莫若不遵旨迎娶皇室成员之一的琼英公主,便是藐视先帝。
之前说的一切冠冕堂皇的话,全都不攻自破,连带着忠亲王那边,自然也是民心尽失,军心动摇。
可若桀王周莫遵旨迎娶琼英公主,又等于成了朝廷的人。
与忠亲王联盟作废,再不能供给粮草兵马,建元叛军的后援自然也断了。
成淮帝这一招,真是进可攻、退可守,绝妙!
“父皇是英明,可父皇绝对想不到,他这么英明的妙计,最后竟先断送了太子的性命。”
成雪融叹息着,声音又低了下去。
“烈日当头,长跪不起?不行就再来一个身有重孝,不上花轿?”
“为了不嫁,那一老一小两个妖怪真的太狠了!”
乔佚轻抚着她的背。
“贪图荣华富贵,窃取公主身份,她们机关算尽,却忘了还有公主和亲一事。”
“这次,陶新月母女算是栽了。国难当头,牺牲公主换战争优势,当政者都会这样做的。”
“不,我太子哥哥不会。”成雪融打断乔佚,骄傲而坚定。
“你也说了,六月初二,父皇要设宴赐死那假道士之前,还遣了高公公去太子府。”
“无双,你想没想过,一辈子都没离开过父皇身边的高公公,在这么重要的宴席之前,他却去了太子府,会是去干什么?”
“是……是奉命去传公主和亲的密旨!”
“对!”成雪融重重点头。
“所以,太子早在六月初二就拿到了公主和亲的密旨,但他一直没有公布。”
“一开始当然是因为忠亲王还没反、周尧国还没乱,可后来呢?”
“头一天父皇驾崩的消息公诏天下,第二天镇南候就发出檄文说要讨伐太子,另拥忠亲王为帝。”
“他们与周尧国勾结,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只要用一道遗旨就能化解大成一半威胁,可我太子哥哥却一直没有公布,一直没有……”
乔佚沉重地叹息,“原来,太子殿下是为了你,他不知道鎏京里的那个公主是假的。”
“后来,就知道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知道了以后就拿出了父皇的遗旨,然后……”
成雪融闭了眼,“这一拿,就拿走了他自己一条命。”
“节哀顺变,雪儿。”乔佚依旧是那一句。
“最后一天了,明天你会离开满园,启程西去。路上机会多,我会救你出来,带你回京。”
“不,我不走。”成雪融坚定地看着乔佚,坚定地摇头。
“你不走?”
乔佚一紧张,下意识地握住了成雪融的手腕,“雪儿,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成雪融不答反问:“那无双,你又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这件事,我并没有在给你的密信里提到。”
“可我都猜到了。”成雪融扬了扬手里滚烫的书本儿。
“不需要你细说,只看余万棠训练我的,还有李钺钺她们几个的内容,我就猜到了。”
“学跪拜、学进餐,那没什么,学琴棋书画也是应该,那么,为什么还要学房中术呢?”
“占地四千亩的沛宁仓连环爆炸、付之一炬,这其中第一功臣‘火药’肯定已经名扬天下。”
“鳄池上那一遭,忠亲王、镇南候不就是奔着火药去的?”
“当时周沈慎也在,我胡说一通,可这事很好查,周沈慎一问周莫就知道是被我耍了。”
“可从鳄池那次到现在,无论忠亲王、镇南候还是周沈慎,都再没来审问过我。”
“证明背后是有一个地位超然的人使力了。”
“忠亲王都称帝了,地位能够超越到忠亲王头上去的,我想也只有掐着建元军军粮、装备的周莫了。”
“传闻周莫也是个将才,治军严酷、手段狠厉。”
“他既然知道我有可能知道火药的信息,又怎么会由着我落在忠亲王手里呢?”
“而对建元帝来说,周尧国这个盟友,他必须争取到,尤其是,他沛宁仓里的粮食已经没了。”
“他要能争取到周尧国的继续支持,他就有可能造反成功,争取不到,他缺粮少兵的,就输定了。”
“所以,当周莫提出要我这个俘虏时,忠亲王只能答应。”
“尤其是,众所周知我‘酷似公主’,听说周莫为人极为骄傲且富有征服欲。”
“公主是多尊贵的人,又有早慧的美名,在加上又有父皇‘公主和亲’的遗旨在那搔了一下他的心,他肯定对我很感兴趣,很想玩一玩我呢。”
成雪融一口一个公主,仿佛真的只是在说别人的八卦。
倒是乔佚,听成雪融越说越离谱,连“感兴趣”、“玩一玩”这样的词都说了,脸一黑再黑。
“一万金、两万银、三座城池、四个美人,其中一个乃是大成俘虏,长相酷似公主的夏荷小姐。”
“周莫要求建元帝献上此四宝,建元帝忍痛允了。”
“于是周莫杀了大成派去传‘公主和亲’遗旨的黄门侍郎,正式宣布支持建元帝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