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平诊所离开后,成雪融又喂了一次火蛭。
火蛭食量实在太大,她虚弱得眼都睁不开,躺在那,感觉乔佚抓了她的手去,奋力地、艰难地挣扎着。
她担心乔佚又要拼着内伤给她输阴寒内力续命,因此哪怕都半昏迷了,还知道防着。
乔佚幽幽地叹气,只好往她嘴里塞药丸子,塞了好几颗,她都咽了,“放心睡吧,我不输内力,等你睡醒就好了。”
她在心里应着嗯,想着无双越来越会哄人了,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果然,到醒来时,果真发现好多了,起码,比起前几次刚喂完火蛭的情况好很多。
她问乔佚:“你还是趁我睡着了,偷偷给我输内力了,是不是?”
“没有。”
好像是没有。
她只能接收寒属性的内力,他要真输给了她,她是有感觉的,最起码会错觉寒蚕蛊活力回升。
可眼下,她并没感觉什么不妥。
精神头很好,气力也不错。
她自言自语道:“该不是回光返照吧?”
“胡说什么呢?”乔佚走过来,坐在她身侧,柔柔的目光看着她,悲伤都藏在了最深处,“或是平大夫这段时间的调养有成效。”
成雪融点头,这才想起来问:“对了,太子怎么样了?”
乔佚不答反问:“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小年夜。”
“小年夜?已经是腊月廿三小年夜啦!”
“嗯。”
“无双你赶紧想想要在哪过年啊,反正这里的事也完了,要想去百里堡的话,现在出发还来得及。”
“我无所谓,倒是你,想回鎏京过年吗?”
成雪融一听,神情慢慢变得茫然,“父皇都不在了,我也已经死了,在哪过年都一样……”
“不是还有皇太后吗?”
“你说梁姐姐?”成雪融摇头,“说到梁姐姐我就更不想回去了,她上有太皇太后、下有小皇帝、再下边还有文武百官以及百官后宅里的夫人小姐,过年对她来说就是打仗,她肯定很忙了,我不想再给她添麻烦。”
“那就等过了年再去鎏京吧。”
“嗯。”
“那就先回百里堡?”
“好。”
成雪融应着,又想起这话题被乔佚带偏了,忙问:“不对,我是问你越崇武啊,你怎么就说小年夜。”
“今天小年夜,北越皇宫有宫宴,太子安排了栾皇后和栾国舅见面,阿虎也在一边。”
“哦……”
原来是定在了今夜,叫栾氏姐弟自己去清算这笔账。
不多久,金大勇在门外喊:“公子、姑娘,贵客来访。”
“贵客?”成雪融不解看乔佚。
她在莱安挺低调的呀,没交什么朋友,更没交这等来了太子府还能被称为“贵客”的朋友。
乔佚一边往外走一边回答她:“是平大夫。她假借下人身份从后门进府,但太子交代过了,是贵客。”
原来是这位贵客,那就难怪会这么神秘了。
毕竟她的第一身份清平死了、第二身份平大夫死了、第三身份邛大夫又不宜跟太子府攀上关系。
成雪融套了鞋袜也走出来,刚好乔佚打开门、侧开身,清平拨下大氅帽子走进来。
“呀,姐姐!”成雪融大喜迎上去,上下打量着清平,“你终于舍得用那个灵药来治腿啦?”
清平笑着点头。
跟清平认识这么久,这是成雪融第一次遇到清平未语先笑的时候。
这又一次叫她体会到,在越崇文的事上说谎,乃是正确的。
“这都是托了姑娘的福。对了姑娘,您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
“那姑娘是不是要走了?”
“是啊。”
“姑娘,我……能不能跟您和公子一起走?”
“嗯?”
“我要去找殿下。”
“我知道,但我就这两天就要走的,可这马上都过年了,你不年后再走吗?”
“不了,我也想早点出发,说不定能早点找到殿下呢。”
成雪融心想,你什么时候出发都一样,找不到他的。
但这话并不能说,只能满脸笑容看着她,说好吧。
成雪融留清平一起吃晚饭。
小年夜嘛,乃是个节日来的,金大勇机灵地给上了火锅汤底选了成雪融最喜欢的菌菇汤,各类菌菇先用牛油大火煸炒再加水烧开,顿时香飘十里。
成、乔、清平三人正且说、且笑、涮火锅,忽然一道声音传来:“好香!可否也请我尝一尝?”
“子凌?”清平惊喜地放下筷子,对着站在门口处一身雪花的卫子凌招手,“来,我给你腾个位子。”
清平是笑着喊卫子凌的。
如眼前她这般生动、有活力的样子,卫子凌也是好多年不曾见了,终于得见,感觉欣慰了不少,暖暖回以清平一笑,然后就是淡淡的伤感在心底弥漫开来。
清平活在谎言里,活在虚假的希望里,活在永不可能成真的梦想里。
但也总好过他,从此,将活在回忆里。
卫子凌脱下大氅,摘下面具,迈过门槛。
走到成雪融面前站定,两手交叠、向前一拱,深深拜了下去,“清平能有今日,全赖姑娘费心。”
成雪融一手舞着筷子,一手伸出去托他的手,“哪那么多废话,赶紧坐下吃啊。”
卫子凌抬眸看她,她正用筷子夹了一块鸭血往嘴里送,看起来似乎是把所有心思都放在美食上了。
他又转眸去看乔佚,乔佚正用笊篱捞着锅里的鸭血往成雪融碗里放,看起来似乎也是把所有心思放在了伺候成雪融之事上。
他垂眸轻笑,眸光微有些落寞,但无人得见,走到清平身边去坐好。
成雪融低头看着自己的碗,自言自语般问道:“今天的小年夜宫宴不应该很热闹么?越崇武没带你去?”
火锅咕咚咕咚地响着,好一会儿没有人接话。
卫子凌将成雪融这句问话在舌尖品了一品,反应过来,成雪融是在问自己。
呵呵,她不是自夸“潇洒疏朗、旷达超迈”么?
既是“潇洒疏朗、旷达超迈”,为何此时此刻又不好意思看他了?
卫子凌心底涩涩的,又掩着微微的欣喜,直视着成雪融答道:“我去了,刚从宫里回来。”
终究是好奇心占了上风,成雪融听了抬头问卫子凌:“哦,宫里怎么样了?”
“钟灵宫里鸡飞狗跳,栾皇后她……手刃亲弟报子仇,然后……自尽了。”
“报子仇……这么说,六年前的乌头案也平反了?”
“是啊,平反了。”卫子凌说着,拿起手边的银质面具细细端详。
许久,轻笑。
“这面具,我终于能脱下来了。”将面具随意地往角落一扔,微微扬起的嘴角却带着不甘与落寞。
明明是栾皇后狠心杀亲子,可为了皇室清誉,最终她还是被说成了一个多年受亲弟蒙骗、真相大白时大义灭亲、以死谢罪的伟大国母。
是,她是陛下的正妻,是太子的生母,她身上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污点。
这些道理卫子凌都懂,甚至于这个结果就是卫子凌最先提议的。
可卫子凌心里,终究有些意难平。
卫子凌难以平复的心理,成雪融大概都能猜到。
也不知该安慰他什么,想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有亲自拿了酒壶,去帮卫子凌斟了一杯酒,“来来来,啥也别说了,喝酒!”
卫子凌挑眉看着眼前满杯的酒,嘴角又扬起了点,笑意渐诚,“蒙姑娘屈尊,在下倍感荣幸。”
荣幸!是真荣幸!
他都不知帮成雪融斟了多少杯的酒了,而成雪融这才第一次帮他斟酒。
这,便是此后漫漫人生中,他赖以存活的回忆啊。
他举杯豪饮,成雪融紧跟着满上。
如此反复,至第三杯,乔佚忽然被什么呛着了,成雪融才撇下他,转头去关怀心上人。
卫子凌索性埋头吃喝起来,刚夹了块牛肉,便听成雪融问他,“卫少保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平了案、鸣了冤,下一件大事是不是该娶老婆了?”
今日的黄牛肉似乎有点老,卫子凌还没嚼几口,便觉牙根酸得发疼,匆匆咽了下去,苦笑着答成雪融:“是,卫氏嫡支仅剩我一人,这传宗接代……唉,任重道远哪!”
“哈哈哈”成雪融仰脖子笑得相当坏,拱手勉励他:“加油哇!努力哈!”
他苦笑着点头,应下了。
乔佚忽然又被什么抢着了,咳了起来。
呵呵,与乔佚相识这么多年,他竟才知乔佚乃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问:“不知在下大婚之时,可有幸能请姑娘主婚?”
成雪融正忙着关怀乔佚,听了头也不抬便挖苦他:“对象都没呢就想着大婚,卫子凌你冷静点好吗?”
乔佚紧接着就说:“雪儿没时间,我们明天就走。”
“明天吗?”成雪融一脸茫然跟乔佚确认时间。
他们一直没讨论到这一点。
乔佚重重点头,咬着牙答:“明天!”
成雪融斜眼看清平,“姐姐,明天出发,你可以吗?”
“可以。”
清平这回答十分稀松平常,卫子凌听着也表现得稀松平常。
成雪融心想,难道卫子凌听不出来清平这是要跟着他们走的意思吗?
这都要过年了清平却要跟着他们走,作为好朋友卫子凌的反应是不是稀松平常得太过分了些?
成雪融心里正悄悄地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便听卫子凌又喊了她一声,“姑娘,姑娘明天就要走,怕是无法为在下主婚了,不知在下可有荣幸,能向姑娘讨要一样大婚贺礼?”
“哦,你想要什么贺礼?”成雪融这话一落,乔佚又不知被什么呛了,咳了起来,“哎呀,无双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刚好姐姐在这里,叫姐姐来看看……”
乔佚拦住成雪融,“不用!”
桌对面,清平一脸担忧,卫子凌一脸戏谑。
乔佚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卫子凌摆了一道,顿时耳后绯红。
他忽然想起成雪融常说的一句话,这一刻他对那句话的正确性充满了怀疑。
什么“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依他今日看来,猪一样的队友固然闹心,但神一样的对手也十分不省心。
乔佚这里反省着、消停了,成雪融还记着卫子凌的话,又问了一遍:“卫子凌你想要什么大婚贺礼啊?”
“不拘是什么,姑娘看着给便好了。”
虽说他讨要贺礼只是为了耍一耍乔佚,但顺着这个初衷,能得成雪融送一样东西,也是他的荣幸。
不拘是一朵簪花、一块手帕,只要是她给的,他都会小心珍藏,留待漫长人生中反复端看。
但他不知是不是忘了,这簪花、手帕都是女子贴身之物,如有相赠,向来是做男女定情之用。
成雪融就算再不拘俗礼,但人情世故还是懂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用这种暧昧之物来做大婚贺礼,垂眸想了想,掏袖袋、掏出一个锦囊来,打开锦囊,拿出丹木果紫核,递到他眼前,“忘旧情、得新生。”
卫子凌的表情因着这贺礼、这话,彻底地僵住了。
她愿他忘旧情,她愿他得新生。
她本意或是为了他好,但在他心里,不过是她将他一片心意弃如敝履。
他摊开手心,接住紫核。
垂眸看着,半晌,幽幽开口,“我记得姑娘说过,十五曾亲手扔掉了情蛊的解药,是吗?”
“……”成雪融顿了顿,“你比十五聪明。”
卫子凌默默地看着紫核,许久轻轻笑了,似是而非地反问了一句:“是吗?”
声音又轻又低,缥缈虚无地叫人以为自己幻听了。
又见卫子凌转手,把紫核送到了清平面前,“清平,这仡濮族圣药可遇不可求,我送你。”
清平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不要!我不要忘记殿下,更不要断情绝爱。”
然后,又一脸“姑娘您怎么这么调皮”的责备神情看着成雪融。
卫子凌才刚要说娶老婆,您就送这么个不祥的东西给他断情绝爱,那叫什么意思呢?
不怪卫子凌脸都变了呀。
清平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觉得对成雪融说话还是不宜太重,因此这样说:“姑娘,这圣药难得,您还是自己留着吧,或许……您想吃它呢。”
成雪融傲娇地一偏头。
“哼,本姑娘送出去的东西,绝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你不要就还给卫子凌吧!给人吃还是给猪吃,都是他的事!”
清平:“……”
那卫子凌要是吃了,到底是算人呢,还是算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