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武踉跄一步，跌进椅子，一滴滚烫热泪，潸然而下：“沈聪与我受教于同一位夫子，儿时学武习字互相勉励，长大后，武试科举，我状元他探花，在整个金陵风光无两。”

傅武摊靠着椅背，瞅着虚空，目含惆怅：“我还记得我们中榜的那夜为了庆祝中举之事，沈聪特意从他媳妇儿被窝里爬了出来，然后我们在屋顶上就着冷风喝了一夜大酒，第二天我没事他倒病了，还以此为由讹了我一坛好酒；为人臣后，朝堂之上，一亩三分地，却风诡云谲人心难测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风浪颠簸中我们却不离不弃互相扶持，这才搏下了如今地位。”

傅武苦笑：“可怎的…这岁月里一点一滴仔仔细细攒下来的情分…在皇权面前…说变就变了呢。”

情至深处，英雄亦垂泪。

太夫人动容，将他抱进了怀里，继而抬头望向宁远侯府那张传了三代的巍峨大门。

“武儿，记住，你是宁远侯的种，永远不要为小人流一滴泪，那是软弱，你真正应该为之奋斗的是我们侯府祖祖辈辈都必须传承下去的荣耀与辉煌，你的战场不在侯府不在朝堂，而是在每一任宁远侯都洒遍热血的辽远边疆，你去过那里也活着回来过，你深刻洞悉那里的残酷，与那些生死关头相比，沈聪还有像沈聪的那些个人，又算的了什么。”

太夫人的话坚定威严，掷地有声，犹如一口闷沉的大钟在杂乱的心里发出惊天的轰鸣，声波浩瀚激醒迷惘的灵魂。

傅武顿悟：“是啊，我为沈聪那个小人伤心什么！”扇了自己一巴掌，傅武对老太太苦笑：“看…我这个爹真不够格，明明自己好多事都看不明白呢，却还常常训傅剑那小兔崽子幼稚。”

傅武往眼角那滴泪那儿胡乱一抹，硬朗笑：“我没事了母亲。”

太夫人满意点头：“这才是我儿。”

“不过…既然侯府现下已经度过了危机，那么有些秋后账，我就要去跟那群文官还有沈府好好清算清算了，要知道，我宁远侯府一向头颅高腰板儿直，自从第一任侯爷挣下这份家业起，我府便还未被谁如此欺负过，傅剑那小兔崽子虽然混账，但他有句话说得应景：受了欺负，管你官儿多大脾气多横，我宁远侯府都必定十倍奉还。”

太夫人同意：“说的没错，是我宁远侯府的作风！不过…”太夫人稍显犹豫，“依我看，这些事还是先放一放更为稳妥。”

“怎么了？”傅武不懂。

太夫人解释：“现下那凶手虽然关在大理寺接受拷问，可是还是有很多问题尚未查清——她家住何处，胎蛊从何而来，为何残害皇子陷害珮儿一切都是迷，我们是受害的一方，报复那些文官跟沈府固然在理，可万一事情并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呢？”

傅武神色凝重：“母亲是说…那丫鬟背后可能还有人。”

太夫人眼光老辣又犀利：“我活了七十多年，前半生在闺阁里同姨娘斗，后半生在侯府后院为老侯爷出谋划策，大风大浪里不说练就了火眼金睛，可看人的眼力见儿还能称得上可以，那个丫鬟胆小怕事是个兜不住事儿的，这样的人又怎会想出这样环环相扣的计策，她的身份又怎能让她了解皇后与云妃的生活方式呢？”

这一刻傅武再次见到了他儿时在后院才能见到的太夫人的运筹帷幄。

“一切听母亲的，我先按兵不动。”

太夫人也不全然赞同：“虽然明面上我们不能太过招摇过市，但私底下的小动作却必不可少。”

傅武一愣：“小动作？”

见他连如此明显的暗示都听不出来，太夫人气的登时在他肩窝狠狠锤了一下：“这点事儿都想不明白，还要我这个做母亲的明说？”

傅武臊的，脸刷的就红了起来，他低下头，真诚的请教：“还请母亲明示。”

“大理寺是皇上的人，透露出来的信息肯定也是皇上想让你知道的，若那丫鬟背后真的有人，皇上瞒而不说，你我又有什么办法？”

傅武一惊：“…”

“去，让你手底下的暗三与暗四找机会从沈府探出那丫鬟的住处、家人，家人都干什么的，平日里跟谁来往最多，最重要的是查清那对胎蛊的来历。”

傅武一一记下，听完后问：“还有吗。”

太夫人瞧着他眼底的乌黑，没好气的说：“有。”

傅武赔笑侧耳：“母亲说，我照办。”

太夫人笑笑，这时下人们布置好了饭菜，“喏，吃饭。”

傅武一愣，下一刻立马笑开了，挪到桌子那儿，准备大吃一顿，然而还没动筷子就看到桌子上全是寡淡的素菜。

“全是素食，厨子呢。”傅武盯着一桌子绿色暴躁了，“把他给本侯叫过来！”

可傅武哪知太夫人现下根本听不得素菜这俩字儿，太夫人登时大声怼了回去：“有什么就吃什么，你喊什么喊，吃！”

傅武：“不用叫他了，我吃…”

傅武认命把喉咙里那团米饭就着卤煮豆腐咽下去，味同嚼蜡毫无滋味。

这时太夫人突然把筷子往桌上哐的一拍，惊道：“坏了！我把这事给忘了，快快快，你先别吃了，先出门去把剑儿给我追回来。”

傅武以为老太太这是担心小兔崽子在外边闯祸，然而傅剑闯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于是傅武咂摸嘴角一根青菜叶儿，就含糊说：“您等我吃完饭也不迟，先吃饭。”

太夫人恨铁不成钢一把夺过他的碗筷，傅武嘴角那根青菜叶子就从碗里荡出来啪叽一下砸在他下巴：“还吃，你儿子都快被人拐去当和尚了，你还有心情吃！”

傅武咬着那根青菜，声音拐了个弯：“什么？！”

当和尚？

太夫人见他还不走疯狂糟心，着急地说：“剑儿先前离家出走就是到护国寺拜德文大师为师去了，德文大师那时不知他是宁小侯爷稀里糊涂把人收了，但今日来我们府上他知道了剑儿的身份，立刻当着我的面跟他断绝了师徒关系，可是剑儿也不知怎的魔怔了，根本不接受，我看他刚才出门，肯定是去追德文大师了！都怪我，忘了这一茬，也忘了拦住他，你快点…”

没等她说完傅武狂奔出门，边跑边回头喊：“母亲，别急，等我抓那小兔崽子回来，一定打断他的腿！”

太夫人扬声喊：“一定要把他给我绑回来啊！”

门口的护卫看着自家侯爷匆忙的背影——这都不知是第几次说要打断小侯爷的腿了，可哪次成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