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鸾鸢所料,隐语当真说话算话。
他才走了不多时,原本平静无波的八百里彼岸花海便毫无征兆的开始无风自舞起来,浪潮高叠,齐齐转着脑袋看向那一条已然被烧秃了的白骨尽头。
尽头的白骨跳跃着,欢腾着“咯吱”作响,像是在夹道欢迎热情鼓掌,在白骨之下,透明的泉水“咕咕”的率先冒了出来。
泉水幽亮,似无数幽魂在其中翻腾不止,肆意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旋涡自中心开始忽的亮起一束冲天的光柱来,光柱火红,逐渐撕裂分开,一瓣一瓣开成一朵巨大的彼岸花。
其中两瓣朝着昭纥二人倒来,沿途铺就了一路的白骨。
而花的正中心,一女子便自那处优雅从容的走了出来。
她长发飞扬,羽睫修长,浓密卷曲似花瓣的形状。她着一身艳红而包裹得极其严实的长裙,裙摆分叉上翘,像一朵花般绽放在脚边,层层叠叠将双足遮挡得严严实实。
她肩上趴着一只银紫色的大眼怪猫,猫生三尾,背带双翼。
不过这对翅膀很小很小很小一只就是了。
而他三条尾巴的末端,分别以雪青、粉白以及大红的锦缎分别系上了三个形态各异的蝴蝶结,长尾不停摇晃着,昂首挺胸,神采奕奕。
花瓣铺路,泉水自那女子的脚下沿着花瓣铺就的道路倾泻而下,那女子踩踏在其上,一步一步的向着昭纥二人走来,沿路彼岸盛开。
若所料不错,这女子应该就是隐语所言的那位夙罂姑娘。
“贵客光临,有失远迎,怠慢了怠慢了!”只见夙罂笑言道,抬手将肩头的那只猫妖给揽进了怀里,而后看着昭纥,道,“一千年不见你,你都长这么大了。”她抬起手,昭纥的身前忽的就抽出了几枝嫩芽来,快速的开出花朵自她跟前铺就了一张小桌,桌上摆放着嫩叶做的茶具,茶壶自飞而起,慢慢的将壶中茶水倒入了茶杯之中,流转间似祥云浮动。
夙罂抬手轻挥,将那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杯飞送到了二人跟前,后将昭纥上上下下的整个打量了一番,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了她的脚上,语气似有些不可思议道:“你的腿……”莫名的,她的眼底竟是泛起点点疼惜之意,“看来,他对你并不好。”
这个他,自是指的悠宁。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四海八荒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在昭纥被悠宁亲手处以极刑之前,她可一直都爱慕着他爱慕的紧,只是这份爱慕却一直未曾得到过悠宁本尊的回应,而那场极刑更像是被他亲手在脸上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告诉她莫要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还不配。
她本就只是下届中小小的一只烛火精,因着三生有幸,在幼时遇见了同样幼小的悠宁。
他的父母早已在先前的大战中死去,彼时他尚不知自己的身份,也不知自己的体内究竟蕴藏着多么大的通天之力,瘫在她身旁的时候落魄而又潦倒。
昭纥现在还清楚的记得,那日的窗外雷鸣阵阵,闪电夹杂着暴风骤雨拍打着破败的门窗,他小小的一只,身上一身粗布的衣服沾染着厚重的血迹,就那么饥寒交迫的蜷缩在这间屋子的角落里,脸上渐渐地失去血色。
那时候,她才刚修炼出神识不久,尚不能化形,并不能为他做更多的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整个的贴进他的怀里,温暖他凉得刺骨的身体。
那是昭纥第一次接触人类,亦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人的体温,不曾想就那样暖进了她的心里,叫她极是贪恋那样的温暖。
谁都不知道,那个时候,她是多么怕这个悠宁会死在那个雨夜里。
第二日天放晴的时候,他醒了过来,在昭纥的火光之下,他笑得竟是比那天上的太阳还要夺目耀眼些。
那一刻,她真是觉得,自己应该是个被上天眷顾着的人儿,不然她何德何能,竟能得此造化。幼时因出于一点好色的私心所救下来的可人,竟会是这四海八荒绝顶尊贵的上神殿下,在他知道自己身份的那一刻,不仅不嫌弃她,还将她给一同带去了天外天,虽然去到天外天后的日子其实并不是那么的好过,整日里高强度的修习,随军前去战场杀敌,次次险象环生,危机四伏,但昭纥每次都还是会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悠宁也是为了自己好,他这只不过是想让自己能够变得更厉害,更强大,自己是被上天所眷顾的宠儿,每一次都能够大难不死,逢凶化吉,每一次在自己倒下不省人事之后,悠宁都会亲自将她给接去天外天调养,悉心的照看她,直到三百年前一场梦醒,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而夙罂方才的那一句话,无疑又是在打她的脸,又再一次的提醒她的那点可怜的心意究竟是多么的可笑,再一次的明确告诉她,她不配。
这让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还很是窝火,继而恼羞成怒,没好气的朝着夙罂道:“喂?我说大姐,你在这跟我套什么近乎呢?还一千年没见?老子自打第一次睁开眼睛算起,到如今统共也就只活了八百个年头,你跟谁搁这千年未见呢?还有,老子自己有手有脚,能吃能打,可以自己将自己照顾的很好,不需要悠宁再来对我好,是我!嫌弃的他!你个乡野之地的寡陋村妇,你见过他吗?了解他吗?知道他平时是如何待我?你什么都不知道,也敢在此与我这般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