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折袖独自一人端坐在启祥殿中,殿内空旷,门窗紧闭,悬梁镶金,自四面长长飘下大片大片橙红的轻纱来,无风轻动。
折袖坐在纱幔正中,跟前一张矮几,几上一把西子瑶琴,流光溢彩,烨烨生辉。折袖手抚琴面,弦音流转,鱼鳞似的光子此起彼伏的将其绕了一圈一圈又一圈,满屋子跳跃着。一道声音便自耳边传来,又像是来自天外,清冷而疏离。
他道:“何事?”
折袖闭目,手上依旧轻抚着瑶琴,脑中神识却是去了另一处云外之境,境中满地冰晶,脚踏上泛起涟漪,四下长满了几人高的雪白花草,错落有致,郁郁葱葱。
她脚踏在一块空地之上,冰晶般的地面皎洁如月,明亮似镜,倒映着她纤瘦的身影。在她倒影的尽头,赫然矗立着另一高大的身影,如墨长发,一袭白衣,面上半截银白面具,周身虚晃着,笼罩着一层刺目的光晕,看不真切他的身形,更是看不清他的面容。
她的这位主子,每次见他都是不一样的装束,每一次都是一样的看不真切面容,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人,他不说,她也不敢问。
折袖觉得,他大抵不必如此,到底,他们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其都有一个目的,便是要取那昭纥的性命。
只是她主上瞧着那样厉害的一个人,可不知是何缘故,想要杀死昭纥,却偏偏不自己动手,反而要转借助她的手来办事,照理说,他若是亲自动手,任凭昭纥再怎么厉害,都已经早死过去几百回了。
可折袖回头转念又想想,她这主上虽厉害,可终究,也厉害不过昭纥身边的那位悠宁上神吧。
这四海八荒里唯一的一位神邸,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去招惹上他与他干上一架,是以他主上这般迟迟不肯动手,倒也可以理解了。
看着面前那人,折袖将披在身上的橙红斗篷松了松,在他的足下跪拜下来:“奴参见主上,奴知道主上繁忙,不到万不得已,奴也实在不愿叨唠了主上,只是那奸人歹毒,奴不慎中她毒计,身体腐烂吐血不止。”她说着,把身上避体的斗篷给解了开来,露出一小节布满脓疮的腐烂手臂伸到那人跟前,恳求道,“还请主上搭救。”
那男人连一个眼神也未曾施舍给她,反而抬脚远离了她几步:“你中的不过就只是点区区蟾毒而已,并不致命。”
“蟾毒……?”果然。折袖霎时确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想,她这肚子里所怀着的东西,果然是……!“那敢问主上,您可有法子,能将我腹中的这块东西给取下来?”
“有。”男子垂首,答得干脆,“将你的肚子剖开,你肚子里的东西,便能够取出来。”
“剖……”折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神情无措,“就……”她抬眼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的主上,“就没有点……别的办法吗?”
“也有。”他耐着性子,“给你换一副身体,就像三百年前你在天宫换上这副鲤鱼的身子一样,你腹中的这个东西,便会胎死在这一副躯壳里。”
“好……好!”折袖听见有法子可以摆脱肚子里这个恶心的东西,忙不迭的点头,她真的是一点都不想将肚子里的这个玩意给生下来。只是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她有所求她的主上,自是得先替他完成一件事情,她的主上能这般干脆利落的告知于她,也自是有事情需要她去完成的。
是以,她收拾好自己的心绪,重新朝他跪拜的笔挺:“那敢问主上,此番需要奴做些什么?”
他抬手,示意折袖平身,赏给了她今日里来的第一个眼神:“听闻魔族近年来出了个新任的魔君,你可知道。”
折袖受命起身,拉起了身上松开的斗篷将自己重新裹了个严实,而后才思索起这个魔族新任的魔君来:“主上说的可是……那个凤来?”
“正是。”那人点头,“自千年前神魔大战,魔族在竹麓的帮助下东躲西藏了千年之久,在六界之内销声匿迹。
可是自那凤来继任魔君之后,近年来魔族倒是频有消息传出,你前去联络联络,看看他们究竟是想要干些什么,若是可以,倒是可以说动说动他们,联合忆囚一起,杀上天宫。”
“杀上天宫?”折袖有点诧异,这一点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主上这是要……”图谋六界吗?
“这不是你该问的。”那人给了她一个危险的眼神,折袖虽然看不到,却能真切的感受到那股压力,便也就识趣的闭了嘴。
管他是不是要图谋六界,她只求她想要的。
“联合魔族造反,忆囚那边还需要你说道说道,你可许他漫朔之身回到他的身边,想来他是会同意的。”
“是。”折袖正了正脸上神色,“奴一定竭尽全力,定会为主上办好此事。”
“错,这不止是为我,也是为了你自己。
此事若是办好,我自会替你换上一副不错的身躯,摆脱这一身的臭肉以及……”他指了指折袖隆起的小腹,“这个孩子。”话音落,他转眼间便化作了一道云烟消失在了折袖眼前。
这个世界开始破碎,继而崩塌下来,折袖的神识也回到了体内。
她张开眼帘,悠扬的琴音戛然而止,跳跃着的光珠也有序的尽数落下。
她抿着嘴,微屈着十指紧抓着琴弦,扯得琴弦紧绷,腐烂的手背上青筋直跳。
而后,极突然的,她猛的一甩手,愤愤的将瑶琴掀翻在地。
“王后。”柳窈听见声响,自悬梁之上化作一道绿光飘落而下,向她施礼而道,“王后这是怎么了。”
折袖看着她,脸色深沉,她一手托着自己的肚子,一面缓缓的来到柳窈的面前,盯着她的眼睛,细细的打量了她好一会,这才高扬起手臂,朝着她的脸上,力道极大的一把扇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