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祖靠坐在窗下,但觉胸肋间痛意一阵胜过一阵,终于忍耐不住,闭目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猛地惊醒,只见一猎户打扮的魁梧大汉肩上背着一头獠牙森森的黑毛野山猪,满脸喜色的向木屋走来。
尚隔得老远,那大汉便高声叫道:“娘子,你猜我今天猎到了甚么好家伙?”屋内响起一阵脚步声,周嫂三两步奔到木屋外,待看清来人后先是一喜,然后道:“运哥!你可回来了,下午我救了一个妹子,正在屋内床上躺着哩!”大汉惊道:“甚么?!我在林中设了许多捕猎的陷阱,莫不是被误伤了?那妹子伤势如何?不行……我得去亲自瞧瞧!”周嫂闻言急忙拉住丈夫魁梧的身子,忙道:“你一个糙汉子闯进一个女娃的居室成何体统!我已经检查过了,那妹子身上只有七八处擦伤和右脚踝扭伤,跟你的陷阱没关系!我涂了些上回你受伤,念一师父送来的治外伤的灵药,喂了些白粥,现在那妹子脸上的气色好多啦,应该无大碍。”
那猎户装扮的大汉正是周嫂的丈夫,名叫周运,自祖父起便在这山脚住下了,到如今已有三代的光景。周运将野山猪放在住人的主屋东边的灶房里,将腰上挎着的长弓和短刀交给妻子,这才道:“娘子~那我去山上借宿几宿,你好好照顾那女娃,为夫的这就去了!”周嫂呸了一声,骂道:“甚么‘娘子‘‘为夫‘的!让你去城里买米见世面,好的没学到,这酸书生的话倒是学的有模有样啊~”周运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却丝毫不见生气,只是亮着一口白牙傻笑,轻声道:“那我去啦!你除了照顾那女娃外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今日我猎了一头野山猪在灶房里,这两日好好补补身子。”说罢就要转身上山,周嫂轻笑道:“傻子,就这样走啦?”周运闻言一愣,半晌后一拍脑袋,急急往西边的柴房而去,不一会背着一捆柴出来,周嫂无奈的摇摇头,道:“运哥你去吧......记得对山上的师傅们客气些,不该说的话不要说。”?周运道:“我晓得的!”说罢转身向莲花山去了。
阿祖呼出一口浊气,见周嫂进了屋内后,强运一口真气,勉力站了起来,循着周运的身影亦往山上而去。周运当下心里甚是欢喜,自两年前和周嫂结成夫妻后,夫妇二人恩爱有加,虽生活并不富裕然却能自给自足倒也无忧无虑,心内悠闲脚下的步伐自然便慢了些,眼见天边白色渐褪,逐渐转变为黑色苍穹,他却并不着急,这山道自小走到大,不往大了说,百十来遍总是有的。就这么走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周运突然瞧见前边山道上横卧着一道人影,上前一看急忙扶起那道人影,讶道:“念一师父!你怎么在这里?是受伤了么?”
那人影正是阿祖,他点了点头,虚弱道:“周大哥,麻烦你背我去顶上山寺……”周运见少年僧人已然昏迷,忙取下背上干柴丢在路边,用捆柴的麻绳将他固定在了自己背上,好在他体格魁梧力气大,并不觉十分吃力,便背着少年僧人祖念一匆匆往山顶赶去。
山道邈邈,长风如刀,不觉间山色已被黑夜笼罩,唯寺钟声于山间飘渺。
话说少女鱼蓝足足躺了两天一夜方始醒转,她伤势倒不严重,只是那日采摘云母灵芝时,惊吓之际吸入了青蛇吐出的毒气,好在青蛇并无害人之心,毒性并不猛烈,如此在周嫂的照顾下睡了两日一夜,毒性也就自然消解。周嫂见她清醒,似乎比伤者本人尚要高兴,忙端了一碗肉汤过来,说道:“姑娘不要害怕,这两日里都是我在照顾你,你足足躺了两日夜,说句不吉利的话,嫂子真怕你醒不过来了。”少女感激道:“多谢嫂嫂救命之恩!不知嫂嫂如何称呼?此地是何处……”周嫂微笑道:“夫家姓周,妹子倘若不嫌弃就唤我一声周嫂吧!哦,这儿是莲花山山脚下榕树林旁,这里只住了我们一户人家,平素以打猎为生;不知妹子从哪里来往哪里去,说不定嫂嫂还能帮帮妹子?”少女沉吟了一瞬,道:“爷爷说江湖险恶,但周嫂你救了我,还有何不可相告的呢?我……我叫鱼蓝,本来和爷爷一直住在落霞山,但我长到十八岁了至今却都没有踏出过落霞山一步,所以瞒着爷爷偷偷跑了出来。”遂将如何行至三圣山以及因采云母灵芝而掉落悬崖的经过讲了一遍,只是为何穿过了榕树林晕在了周嫂屋前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正在此时,鱼蓝忽听得木屋四周传来一阵急迫的脚步声,脚步声渐趋渐近,显然是奔着木屋而来。周嫂浑然未觉,道:“妹子,你先坐一会,嫂嫂去给你再端碗汤过来,你爱吃什么,我再炒几个小菜!”
话音刚落,?木屋外便响起人声,语气音调却是极为古怪,仿佛是经过了刻意的伪装,那声音道:“妙啊!多做几份,再吵几个拿手的小菜,大爷们好下酒,哈哈哈……”鱼蓝问周嫂道:“是周大哥的朋友么?”周嫂低头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运哥从不带朋友回家,而且这儿只有我们一户人家,除了山上的师傅偶尔路过,哪来的朋友?”鱼蓝心道那应该是歹人了,只是没有说出来。
“周嫂莫怕,剪径蟊贼而已!看小妹如何打发了他们!”鱼蓝微笑着对周嫂说了一句,起身往屋外走去。
屋外院中正站着三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其中一个蒙面人见到有人出来,说道:“呦~好俊俏的小娘子!”另一个蒙面人闻言冷哼一声,当先说话的那黑衣人明显身子抖了抖,立马道:“大爷我可不会怜香惜玉,今日你们俩遇到我们仨真是走运,待会儿抢了你们钱财后再把你这小娘皮……嘿嘿嘿……”说着淫笑了起来,这语气放浪的黑衣男子极是单薄瘦弱,长得却是很高。鱼蓝闻言面色大是愠怒,一半缘于黑衣男子的调笑,一半是想起了两日前受辱于少年僧,怒道:“区区三个连面也不敢露的蟊贼,也敢来惹本姑娘!”
起先冷哼的那蒙面人开口说话了,竟然是一位女子,语气音调一样的十分古怪,仿佛故意不想让人听出自己本来的嗓音,女子道:“手底下见真章,敢不敢惹交过手才知道。”蒙面女子身形高挑,说是时已挺身上前,抬手便是一计威猛的冲拳,鱼蓝淡笑一声,跨步飞身到院中一个侧移便轻巧地避了过去,过了七八招,心中已有计较,道:“原来是偷学了几手神拳门的武功,不过徒有其形全无其魂。”果然又过得五六招,蒙面女子败下阵来退守在了一旁,那瘦弱的蒙面汉子磨拳霍霍正要上前大展身手,那始终站在同伴身后,一句话也未曾言语的高大魁梧的蒙面汉子突然跨步而出,浑身散发出慑人的气息,鱼蓝瞳孔一缩,心中莫名一悸,转念想道:“怪了...明明是剪径小贼,为何我会如此的心悸?”
虽然心里害怕,却还是哼了一声道:“块儿大我也不怕!教你们见识见识落霞山九公的绝技!”那矮塔般的大汉闻言止步,睁着一对牛眼看着少女,鱼蓝神色郑重道:“倒有几分机警,实不相瞒,此刻以我身周九尺内已全是杀机。”那大汉仍未说话,像是一个哑巴般只是定定地望着她。
说是时,鱼蓝猛然闪身跃到屋内,搂住周嫂的腰身轻盈地从窗户跳了出去,周嫂尚未反应过来便被鱼蓝携着往榕树林狂奔而去,耳听得少女道:“周嫂,我的轻云纵方练到第六层境界,怕是只能坚持一炷香的工夫,快告诉我榕树林中周大哥设置的陷阱位置,咱们把贼人引到那里去,再寻一隐秘处藏身。”周嫂此刻已从起先的惊慌中镇静下来,迅速将陷阱的方位说了一遍。
说话间二人已入得林中,依着树荫往北边奔去。行至一片洼地,仔细看能看出洼地四周土壤要比别处松软,二人故意留下脚印绕着洼地继续往林子东边而去,不一会眼前出现一排数人方能环抱的巨大榕树,此地便是周嫂说的另一处陷阱,机关便掩藏在厚厚的落叶层中。周嫂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少女亦是香汗淋漓,眼下是谁也没气力奔逃,鱼蓝沉思一瞬道:“周嫂,咱们藏到树上去躲避贼人。”当下抓住周嫂的腰身跃上了榕树,不过脚下尚未站稳却差点惊得掉下地去。
只见二人落脚的榕树对面,一位身穿鹅黄色衣裳的少女正翘着个二郎腿躺在对面树干上,边啃着个鲜红的苹果边笑意盈盈的看着二人,神态悠闲已极。“我姓鹿,梅花鹿的鹿,单名瑶,瑶池仙境的瑶。”鹅黄衣少女用力地咬了一大口苹果到口中,满足的嚼来嚼去,说话的声音极为清脆悦耳,浪漫天真。
周嫂和鱼蓝对视一眼,周嫂忧声说道:“这位鹿瑶姑娘,我们是被贼人追赶至此,怕是不多时贼人便会追来,未免连累姑娘,鹿姑娘速速离去要紧!”鱼蓝接口道:“周嫂,你和周大哥幽居深山与世无争,那些贼人都是我引来的才招致一场无妄之灾,不如你和这位鹿姑娘一起先行离去,余我一人也好脱身!”周嫂闻言,心中一暖,正自踌躇间,那吃苹果的鹿瑶姑娘微眯着眼叹息道:“小姐姐长得这么好看,可惜了...”鱼蓝道:“可惜甚么?”鹿瑶道:“如此好看的小姐姐,却是一个傻姑娘,难道不可惜么?”
鱼蓝闻言心中瞬间转过数个念头,突觉此事未免过于凑巧,这位鹿瑶姑娘仿似早已等候多时似的,说不定或是那伙贼人的同伴,心念及此却是不动声色,微微一笑道:“古语有言,‘一鸟不鸣山更幽’,姊姊确实愚笨才冒昧的惊扰了鹿姑娘雅趣!我们这就离去。”说罢便欲携着周嫂跳下树去。
鹿瑶手中已经只剩下一个苹果核,恋恋不舍的将果核丢到树下后道:“姊姊,你的轻功倒还将就,但你身旁这位大嫂可是毫无武功,你以为你带着一位毫无武功的人奔行到此处是靠的运气好么?非也!那是他们故意放你走而已。”鱼蓝凝眉不语,心中疑惑更甚,这少女仿佛什么都知晓似的,暗暗提起了戒备以防她突起发难,那少女鹿瑶突然伸了个懒腰,慢慢地从树干上站了起来,美目盼兮。
正在此时,一道电闪似的暗影猛地从树下射来,钉在了鹿瑶身侧的大榕树上,那是一把锋利的短刀,深深的钉进了树干里仍兀自摇晃着。忽听得树下有人道:“大哥,那妮子果然也从小屋跟来了。”这声音颇为难听,倒似公鸭嗓。
鹿瑶偏了偏头,耳畔一缕青丝迎风而落,伸手握在掌中,微微笑道:“想不到蓬莱三英竟也来到了中土,三圣山还真是卧虎藏龙的宝地,小妹不过在老林中吃个果子便也能碰到海外玄门的高手,真是不虚此行啊!”这名叫鹿瑶的少女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年纪,此刻独身面对敌人却是面不改色谈笑自若,顿了顿又道:“车前辈初初见面便飞刀夺命,这可不合咱们中原的规矩!”
树下人正是木屋处那三个蒙面人,不过此刻都已不再着黑衣蒙面打扮,只见三人中左首的是个瘦高汉子,腰悬一柄单刀,几乎没有头发,脖颈欣长,手长脚短,倒真有几分鸭子模样。
居右首的是个女子,也正是鹿瑶口中飞刀断发的“车前辈”,闻言冷声道:“丫头片子,念你与故人有几分相似,没取你性命已是手下留情,再要啰嗦休怪我手下不容情!”这女子嗓音乍听音似破锣,容貌竟然生的十分秀美,但常年行走江湖,面上已生风霜之色,浅浅几道皱纹平添一分美人迟暮的淡愁。
二人身后便是那矮塔般不发一语的大汉。
鹿瑶仍是笑意盈盈,轻轻拔下插在树干上的短刀,边把玩边道:“想杀我也没那么容易!今日相见匆匆,来日咱们再煮酒高谈,山不转水转,就此别过!”说罢手中短刀激射而出,蓬莱三英皆是一凛,那刀来得好快,除了矮塔般的哑汉不动如山,余下二人纷纷飞身上树欲擒拿那少女,半空中突觉又有数十道劲风向着面门激射而来。
是暗器!
二人落地闪过之际,那少女已去得远了,只留下一串快意至极的笑声。众人这才发觉,那暗器竟是先前少女被飞刀割断的头发,一根根牢牢地钉在了树干里一寸有余,而那柄短刀则贯穿了整个树干,静静躺在数丈外的枯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