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危楼探于白云深处,便是天底下闻名遐迩的道家名胜「楼观台」。
此时这座道家古老楼宇的十七层楼里,却有一个年轻的僧人倚靠在窗台前,望着几可触手的白云自语道:“今日天气很好,适合走走。”
除了清风呜咽,便是飞云无声,僧人笑了笑,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无人答话,又喃喃道:“今日有咫尺白云作陪,抵过伽蓝幻景无数。”
不知过了多久,楼梯上传来上楼的脚步声,年轻僧人也不回头,说道:“你今天比昨天晚来了一点,我猜应该是你在路上看见了新奇的事物。”
僧人说完,身后便传来语带不满的人声:“真是无趣,祖念一你怎么比我家掌教还会算命,要不如你改行当道士算啦,让我赵起灯去莲山当佛子好了。”
阿祖转身望向来人,来人是个二十岁左右的俊俏道士,着一身华贵的米黄色道袍,胸前绣着一对黑白阴阳鱼,道冠上是一支飞云簪,剑眉星目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年轻僧人。
阿祖微笑道:“赵施主若是舍得一头青丝,贫僧愿意接引你入我佛门。”赵起灯忙摆手道:“去去去,小爷我可忍受不了一日三餐青菜豆腐加黄瓜,开玩笑的听不出来吗?走走走……咱俩赶紧下楼去,要是大师伯等得不耐烦了,怕是又要像三天前一样把你打得直吐血……”
阿祖回想起三天前,也是一阵心悸,皱着眉头道:“要不……今天换成你家师父吧?”
赵起灯翻了个白眼,拉着祖念一的袖子就往楼梯拽去,说道:“我家老头子就在楼下,你自己跟他说去。”
噔噔噔……(下楼声)
片刻之后,楼下。
一身酱紫大袍的赵如意已在楼观台前等候多时,看见自家徒儿领着祖念一终于出来,顿时一大巴掌赏在了徒弟脸上,喝道:“起灯儿,怎么这么磨磨蹭蹭!耽误了你念一师兄治伤,看我不一大耳刮子打死你!”
赵起灯虽然浑不吝,却唯独怕这个对别人都很好,唯独对自己动辄喊打喊杀的师父,挨了师父一大耳刮,也是“敢怒敢言”,当即撸起袖子瞪大眼睛道:“糟老头子……你敢再打一巴掌试试,看我不跳楼死给你看!!”
祖念一实在想噗嗤一声笑出来,终于还是忍住了笑意不动声色,说道:“赵师伯,起灯他一上去就拽着我下来的,说是怕大师伯等急了要把念一打吐血……”
赵如意看了看一脸委屈的徒弟,大袖一甩说道:“小兔崽子怎么不早说,早说为师不就不打你了嘛!念一啊咱们走,到天师府让尹师伯给你治伤去!”
祖念一含笑点头,耳听赵起灯在身后小声嘀咕道:“忒……糟老头子等你老了天天给你吃萝卜大白菜,到时候我就在旁边吃香的喝辣的馋死你……”
当先而走的天师府二天师顿时一愣,猛然转身,“啪”的一声又是一大耳刮子赏在了自家徒弟的另一边脸上,然后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朝着天师府走去。
留下了一个在风中凌乱的起灯儿,和一个怜悯不已的念一僧。
……
天师府前,早有数名道人府前恭候,一见赵如意三人身影便远远地笑脸迎了上来,可惜赵天师不喜被人奉迎,用一招“天师大摆手”便打发了他们哪里来回哪里去。
偌大的天师府不可谓不宏伟壮观,作为道教祖庭的道山群观中占地最广的一座建筑,内里却甚是幽静,念一跟在赵如意身后走过一道又一道的“之”字型走廊,终于到达了一座小院前。
赵天师朝小院内朗声道:“师兄,人到了!”话音一落,院里便传来了浑厚的人声:“好,让他进来吧。”
念一闻言推开门,独自向里走去,回头向赵如意师徒点头致意,算是道别。大天师性喜幽静,所以除了第一次是由赵如意领着,之后每次都是自己一人入内。
雕兰木门吱呀一声推开,念一缓缓关上,屋内布置简陋却甚为清雅,正堂上挂着两个白底黑字:“求道”,向里走去,侧面墙上挂着“清静”和“自然”。
阿祖心知这些都是道门思想,道门中往往越是修为高深者,往往越是追求独自向里参修感悟,绝不会像佛门一样百十成千人一起打坐参禅,当然这也不是说莲山不好,只是修行的方式在所不同。
东厢蒲团上盘坐一人,正是大天师,但见大天师满头乌发气色红润,听赵起灯所言自家大师伯已经八十一岁高龄,但看身形与面相分明和一个身体康健的中年人无异,这又是道门与佛门的差异所在了:佛门在于死后涅槃,往往不在乎保养肉体,所以大多年老者多是容颜苍老身躯枯朽;而道门在于生前飞升,比如吕祖便是黑发黑须得道成仙,继而下凡度世,所以道门中极重于保养肉身,洗髓练体的功法层出不穷。
阿祖恭恭敬敬地双手合十道:“小僧念一拜见大天师!”大天师本来闭目,闻言睁开双眼淡淡道:“道佛本是一家,数来我们也寥寥见过几面,不必拘礼于什么天师不天师,叫我师伯便好。”
阿祖闻言称是,便依往次一般盘坐在大天师身前的蒲团之上,大天师则盘坐于阿祖身后,伸掌到阿祖背部的至阳穴和悬枢穴,开始运功,然后到中枢穴、筋缩穴、大椎穴,约莫过了有两个时辰,阿祖额上早已遍布绵密的汗珠,瞳孔中不住的有微不可察的红丝游动。
大天师缓缓收掌,深呼吸一口气说道:“老道已在你督脉至阳穴等五处穴位运功,暂摄了你体内的妖邪之气,七日之后再来此间,我再将你余下的七处穴位摄伏。”
阿祖道:“多谢尹师伯,如此便劳烦尹师伯了!”
大天师道:“无妨,三年来贫道虽给你这小家伙治伤耗费了不少精力,但是造化玄奇,三年来与你体内的数股邪魔之气屡屡对抗,老道的功力竟也得此精进不少,便是所谓福祸相依吧!”
阿祖道:“尹师伯道心如磐,必可感为上听,小僧期盼尹师伯早日得证大道。”
大天师道:“好了,你且回去调理体内脉息,说来一月后是不是就是衍武的时日?”阿祖点头道:“下月初六,便是三圣衍武。”大天师沉吟片刻没有说话,就自闭目养神,有如此间再无二人。
阿祖自觉该当离去,双手合十恭敬地道了声阿弥陀佛,推开房门向小院外走去。
天师府入内须得由人引进,出去却可以自行离去,阿祖沿着来时路途,一路畅通无阻的离开了天师府。
走过观道岩和棋坪岩,相传观道岩乃是李、尹二祖观海论道的地方,棋坪岩则是他们下棋的地方。
阿祖甚喜道山这块十丈大小的观道岩,每次路过都会驻足片刻,因为观道岩与摩崖之间云海交接,云海尽处便是莲山摩崖,摩崖广坪尽处有一草庐,草庐里住着他最敬爱的人。
阿祖的师父,万喜方丈最小的徒弟:枯叶禅师;枯叶禅师生性孤僻,轻易不肯见人,单每年与阿祖见两到三面外,也只与每三日送一次餐食的寺僧偶尔有几句交流。
至于缘何如此,则无从可知,寺里曾有好事的僧侣猜测这是佛门诸般禅法的一种,名曰“守静禅”,阿祖曾笑问尊师是否真是如此,枯叶禅师也仅是微笑不语,自此摩崖草庐便成了莲山上的一桩“悬案”。
观道岩云海比之摩崖云海,另有一番波澜壮阔,奇胜处却是别无二致,阿祖沿着崖畔漫步缓行,路遇的道山师兄弟们皆是含笑点头致意,阿祖亦是含笑回礼。
不知不觉来到一处楼阁前,这座楼阁共有七层,瓦色有些发灰,雕栏壁柱上的图案也很有些褪色,总体显得颇为老旧,使人第一眼看去心里便生出荒凉的感觉。
阿祖无意中走到此处,便要离去时,没想到阁楼上突然传来了慵懒的嗓音道:“怎么……小秃驴来看我的笑话啦?”
阿祖寻声抬头望去,第三层楼阁围栏旁正斜斜倚着一位极年轻的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