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未生离开病房前,我叫住了他。
“顾医生,我……能治好吗?”
他的眸子微微动了动,抬起头,用故作轻松的口吻对我说:“现在的医术很发达,你不用担心……”
然后,我没有再理他了。
医生最会骗人了,他们总是对病人说些好听的,不管是不是无药可救了,他们总会对病人说,你不要放弃生的希望。
如果有人祈祷你活着,盼着你好,那才是所谓生的希望,可是如果,他们都盼着你死呢?
顾未生走后,整个病房只剩下我一个人,空空荡荡的。
外头还是那样沉闷着,堵得让人喘不上来气。
因为背上也缠着纱布,我只能侧着身子,稍微挪动一下,便感觉钻心的疼。
我的小腹又开始疼了起来,想来又是那个子宫肌瘤作祟。
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叫做因果报应。
我知道,这都是我的报应,这是老天在惩罚我。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觉得我疼的快要昏过去了,于是,我摁了护士铃想要讨一颗止疼药吃吃。
来的不是护士,是顾未生。
顾未生走近了些,我侧躺在床上,满头都是虚汗,用全身的力气拉着他的衣摆,“可以……给我……一粒止疼药吗?”
我半眯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看不起顾未生的表情是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答应。
我说完后,他便消失了一会儿,不一会儿又重新回来,端着一杯水,先往我嘴里塞了颗药丸,然后把那杯水递到我唇边。
我被迫把那大半杯水都喝下去了,才问:“你给我吃的是止疼药吗?”
“吗啡,癌症三期专用止疼药。”
他的声音淡淡的,柔柔的,像是催眠剂一般。
“好好休息。”
他把我身上的被子替我往上拉了拉,然后关了病房的灯,便出去了。
我想对他说声谢谢,却只是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是不是药性发作了,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开始往下沉了去,像是一具沉重的躯壳,我无法再指挥它。
就像我做的那个梦一样,要哭又哭不出来,全身没了半分力气,身上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又像是溺在水里,不停地往下沉,往下沉,却挣扎不了……
我挣扎在药性和疼痛之间,好像在喃喃地说着话,或者在叫着姐姐……
姐姐,救救我……姐姐,救救我……
可是我心里明白,姐姐不会来了,姐姐已经死了,血肉横飞,连脸都模糊得让我认不出。
我没有哭,就是喘不上来气,手想要凭空地抓挠着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
我想起了以前,想起了我第一次见到贺瑾言时候的样子。
那年我十八岁,费劲心思,才考上了这里的一所大学。
那是开学的第一天。
我们学校虽然算不上好,但我们学校的校长却认识许多在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他特别喜欢在新生开学的时候,邀请一些成功人士来我们学校做演讲。
那次,他邀请嘉宾中就有贺氏集团的少东家,贺瑾言。
我还记得当时校长是这么介绍他的,“通闺年最少,才俊罕能双”。
他在那一众的来宾中,年龄最小,不过才二十三。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
我还记得,当时的他蓄着一头短发,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衬衫袖口卷到了手臂中间,露出了小麦色的皮肤,眼睛深邃有神,鼻梁高挺,棱角分明,薄唇轻抿,他那天讲了些什么,我不大记得了,我只记得,那天的他在台上冷静自信,潇洒从容。
他演讲完毕,便下台坐在了礼堂一侧的嘉宾席上,双手随意地摆在胸前,侧着头,双眸微动,熠熠生辉。
后来在台上演讲的是谁,演讲了些什么,长得什么模样,我都不记得了。
我的视线,只是紧紧地跟随着他。
所有嘉宾演讲完毕,学校安排一群新生代表上台给来宾献花。
我至今都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会选中我,我甚至怀疑是不是老师看花了眼,挑错了。
后来,我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那天我没有被选中上台,那是不是我们的故事会不一样。
我站在队伍里,一旁的老师在同我们讲待会儿上台的注意事项,我生怕自己出什么错,嘴里不停地呢喃着老师说的注意事项。
老师为我们每个人分配了自己负责献花的嘉宾,而我负责的嘉宾,正好是贺瑾言。
我们排着队走上了台,贺瑾言就站在我的面前,离我很近很近,我甚至可以听到他此起彼伏的呼吸。
我站上台的时候,面对站在面前的贺瑾言,一时紧张得把方才老师说的注意事项全部都忘了,只是呆呆地原地站着。
我不敢抬起头,紧紧地看着地面,像是要把地上看出个洞一般。
其他的新生代表已经献完花,准备要合影了,只有我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紧紧地抱着怀里的花。
“你很紧张吗?”
我正头皮发麻不知所措的时候,耳畔传来他的声音,有点低哑的,却带着说不出魅惑,每个字从他的薄唇中吐出,听在我的耳中,都仿佛下着大雪的十二月倚窗而坐,独自品尝一杯热气腾腾的蓝山咖啡,袅袅的咖啡香弥漫着,温热的液体体贴的从口中划入喉咙,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我缓缓抬起头,正好迎上了他的目光。
他的双眸漆黑一片,却泛着柔光。
我愣了愣,木讷地点了点头。
只见他微微笑了笑,半弯着腰,从我的怀里小心翼翼地将花接了过去,然后又轻轻地把我搂在怀里,温柔地拍了拍我的后背,小声说道:“别紧张。”
那一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感觉周围的世界全都安静了下来,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和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
不知道是不是顶上的白炽灯开得过亮了,我竟觉得晕眩,有些站不大稳。
所幸,整个献花合影的环节很快就结束了,我的神智才又恢复了过来。
后来,那天的合照被校报刊登了,但我们学校的校报从不对外出售,只是内部自留一份。
为此,我还特意去校刊死乞白赖软磨硬泡了好久,才拿到一份黑白版的。
我小心翼翼地把那张合影剪了下来,珍藏在我的日记里。
我把他搁在心底下,就像一个穷孩子,藏着块糖,层层包裹的糖,我知道它在那里,不用尝我也知道它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