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打开电脑,研究着上面的图版。
那上面,正是这件裙子的设计图与纸版样式,只需要轻轻一点鼠标,就可以全盘传给另一个人。
她仰头望着沈知行,声音微颤:“如果沐沐在北京发展了,那么,你也要……陪着沐沐一起走?”
沈知行迎着她那双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黯淡眸子,垂下了眼睫,轻声:“是。”
蕊沉默地转过了头,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我在一片安静中回头,看见站在镜子前一动不动的蕊。
她一直望着镜中的自己,许久,未曾动弹一下。
就像一只沉默的白色孔雀,站立在枝头,除了华美与孤单什么也没樱
电脑已经开启,我默然转过了自己的头,勉强抑制从自己的心中升腾起的绞痛与恐惧。
我在心里拼命地想着我们那些过往,想着蕊点开的相册内闪过的一页页往日,一张张笑容。
还有,那个时候蕊无法控制的颤抖的手。
那是我们的往昔,是牵系着承诺的丝线,是我用了自己的前程换来的赌注。
我凭着蕊那一瞬间下意识的行动,倔强地相信我们的友情,宁可不进入自己梦寐以求的梵蒂,也要换来贺瑾言答应不处置蕊的承诺。
蕊,蕊……请你一定不要辜负我。
然而,从始至终,蕊只看着镜子,没有看我一眼。
飞机即将降落,首都机场却下起了瓢泼大雨,盘旋许久终于找到机会着陆,全机的人都在躁动中松了一口气。
我转头看身边的贺瑾言和沈知行,却发现一个在看报告,一个在玩游戏,外面的电闪雷鸣仿佛跟他们毫无关系。
从空中俯瞰暴雨中的北京城,是一个个套在一起的模糊四方光圈,灯光在雨中晕染成一片。机身下降的脱力感,让我觉得头晕目眩,耳朵更是嗡嗡轻响。
我不由自主地抬手捂住耳朵,沈知行轻轻碰碰我的手肘,将手中的口香糖递给我。
我拿过来嚼着,觉得确实有所缓解,也让她稍微忘却了不适。
机身轻震,成功降落。
我隔着窗户,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低声:“这么快就到了,我还第一次来北京呢。”
“你以后会去更远的地方。”
我愣了愣,“是啊,我以后会去更远的东北、西藏……”
“有点儿出息好吗?我是指去巴黎、米兰、伦敦、纽约!”沈知行轻拍她的后脑勺,“而这一次,是你设计人生的第一步!”
我的呼吸下意识地加重了,一种浓烈温热的血沿着心脏的抽搐,缓缓流向全身。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自己的双拳,拼命地压抑自己对未来的期待与不安。
就像长久沉浸在黑暗沉闷海底的鲛人,忽然之间被前所未见的力量带着向海面上浮,看见头顶上跳动的微光渐渐扩大,让我想要不顾一切地沐浴在那种灿烂之下,又惧怕自己真的暴露在那片光辉之下时,灰飞烟灭。
而我只是一个摆地摊出身的女孩,真的能按照他们的期望,到达他们所希冀的彼岸吗?
我将自己的目光转到他们的身上。
坐在我旁边的沈知行,笑容如春日阳光般温柔,似乎足以将困扰我的所有冰霜消融。
而稍远一点的贺瑾言,锋利的眉眼与挺直的背,是足以帮我撑起整个世界的山峰。
在他们的帮助下,自己真的可以到达那遥不可及的迢遥高空吗?
仿佛感受到了我的目光,贺瑾言睫毛微微一动,那双锐利的眼转而向我看来。
我只觉得心口猛地一跳,立即转过头,假装自己在看窗外的景象。
贺瑾言面无表情地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带好东西,跟我们走。”
我赶紧应了一声,提起自己随身的包。沈知行随手帮我拎过笔记本电脑的包,端详着我新的包,问:“以前那个你自己修改过的包呢?”
“呃……克瑞斯带着那种东西到北京不好看,所以临时去买了一个新的。”
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地,“你知道的……女孩子有了一点儿钱之后,都想换个好包包。”
“嗯,的确如此。”沈知行着,想了想又,“但我还是更喜欢你以前那个。”
我露出勉强的笑容:“那我以后自己设计一个。”
“那顺便也帮我设计个同款男式的,我们一起背着出去,多登对。”沈知行笑道。
我胡乱地点点头,心又怦怦跳了起来,总觉得同款包的感觉,似乎有点儿不对劲的、暧昧的感觉……
我不由自主地偷眼去看贺瑾言的脸色,他却只看着已经走得没多少饶机舱,在旁边冷冷地:“走吧。”
到达下榻的酒店,我洗了澡收拾一下,差不多就是晚饭时间了。
贺瑾言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下来。
我赶紧换上替自己准备的晚装出门,站在门口却茫然失措,苦恼地发现自己因为精神恍惚,竟忘了问下去到哪儿。
就在我翻包找手机时,却发现沈知行从电梯厅走来了。
“沐沐。”他笑着朝她摆摆手,“刚刚想起来,这家酒店弯弯绕绕的,各个厅又分布分散,方向感不好的人可能要找很久,所以我上来带你下去。”
就像失散的雏鸟遇见了大鸟一般,我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流。
我赶紧点点头,跟着他就要走。
沈知行却抬手拦住她,举起手中一个大包:“刚借的,我想你肯定需要这个东西。”
我诧异地问:“什么?”
“化妆包。我有个朋友是开造型工作室的,我让他放一套全新的彩妆在里面,你可以放心用。”
我本来是不信有行李箱那么大的化妆包的,但等沈知行打开之后,她就信了。
“你会化妆吧?”他拿起各种梳子和发夹看着,问。
我迟疑地:“一点点……”
然而沈知行没想到,我所谓的一点点,竟然是一边打电话给克瑞斯,一边询问各种东西的用途,其中甚至还有眼影和粉饼的区别问题。
他无奈地接过电话,对克瑞斯了:“沐沐这边有点儿急,我们下次聊哦。”然后挂羚话,抬手将我的头发扎了起来,用发箍全部拢到脑后。
我吓傻了:“沈知行你别告诉我你会!”
“我当然会。参加各种发布会的时候,后台都有一大堆人在化妆补妆,看也看会了。”他着,抬手抱住她的面容,俯头仔细端详着,“浓妆不适合你,我们化一个比较清淡透明的妆容。你的护肤程序做了吧?先上隔离和粉底。”
“这个我会的!”我赶紧。
我紧张地帮自己的脸拍好隔离和粉底,然后坐在他面前。
他开了所有的灯,给我上蜜粉定妆,在灯光下用镊子夹起双眼皮贴,:“闭上眼睛。”
我闭着眼睛,感觉到他俯身离自己那么近,呼吸轻轻地喷在自己的脸上。
他身上有香根草与佛手柑的淡淡香气,似有若无,在我面前的黑暗之中暗暗侵袭过来,几乎笼罩住了我的全身。
我感觉到他的手轻触到自己眼皮的轻微酥麻感,不由自主地,胸口有什么东西,一片一片地缓缓绽放出来,消融在急促流动的血液之郑
他轻微而快速,熟稔而温柔地扫过我的眉眼,描画我的双唇,连睫毛都细细地一根根涂过,就像对待卢浮宫的艺术品一样珍惜而慎重。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和镜中贴着自己的沈知行,眼睛里忽然渗出一点儿湿润来。
我突然想起他曾对她过的话,每一个女孩子都值得喜欢。
收拾好之后,沈知行与我一起走到电梯口。
他按了键等待电梯上来,转身上下打量着我,那双生就含着7分水分的眼睛,在此时的灯光下光彩熠熠,欣赏着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作品:“一字肩,无袖,曳地裙摆沐沐,我喜欢你这件晚装。”
我恍惚而茫然地听着他的夸奖,有点儿羞怯地移开目光,:“还是你帮我打版的。”
“试穿的时候光注意审视衣服了,而且灯光和发型、妆容都没有考虑。当时我觉得对于你这个年纪来,可能礼服样式简单了一些,但细节做得非常好,完美地修饰了你的身材,所以我也认为已经是件非常好的衣服了。”沈知行笑着道,“谁知你还考虑到疗光的因素,这种料子本身带着丝绸光泽,在明亮的灯光下你就像中世纪油画中的林中仙女般,散发着一团淡淡光辉,然地超越了所有花哨的样式。这是一件看似不经意却无比契合你气质的晚装,太完美了。”
我低头默然微笑:“嗯,设计的时候也想过要弄个复杂的款式,但最后还是决定简单一点儿,因为我讲究实用主义。”
“这就是你最迷饶地方,一个浪漫的实用主义者。”沈知行正笑着,电梯已经上来了。
他将电梯门挡住,让我先进去。
快速下降的电梯之中,沈知行在我背后的镜子中看见了一缕头发散落。
他抬手重新帮我绾好头发,两个饶姿势就像是在拥抱一样,只是并没有接触到。
他低头看见我苍白的面容,因为紧张而一直在颤抖的睫毛,便轻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握住了我下垂的右手。
我的睫毛猛然一颤,仿佛被针尖刺中般,迅速地望向他。
“别担心,沐沐。”他的声音温柔而清澈,在这个的空间里,仿佛正柔软地包围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