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克在股市那一波狂澜平息后,才知道最后大肆吸纳leen股权的几个账户,最终都卖给了一家名叫沐苏的新公司。
而这个沐苏,是属于苏念沐、贺瑾言、沈行知三人的。
他的目光穿透三层防弹玻璃,看向坐在外面的,自己的特别助理沈行知,一言不发地盯了好久。
原本坐在外面有一下没一下地翻文件的沈行知,忽然之间觉得后脊背一种异样的寒气渐渐冒了上来,空气不对劲,全身的肌肉和神经也不对劲,仿佛……
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鼓起最大的勇气,看向艾瑞克。
两人的目光,隔着三层玻璃相接。
此时此刻,沈行知特别恨这些玻璃,为什么要这样明净,以至于明明有东西阻隔着他们,却又空若无物,让他直面冲击,毫无躲避之力。
沈行知借口去工厂督察进展,逃也似的出了办公室。
他穿过街道,抚摸着身上密密匝匝的鸡皮疙瘩,感受着后背的冷汗和胸口的抽搐,依然心有余悸。
沈行知哀怨地打开手机,电话一接通,就夸张地捂住自己的胸口,一副快要窒息的样子:“沐沐,不行了,我受到了一万点伤害,目前已经是残血状态……”
他感觉沐沐那边声音飘忽,显然正在开车:“怎么啦?早上你不是没和贺瑾言一起去leen开股东会吗?”
“艾瑞克发现沐苏成为leen的第一大股东了。”
“这个……反正他迟早会发现的,也没办法啊。”
“他还发现了我们三人就是沐苏的三大股东。”
我觉得牙齿有点酸:“随便啦……我和努曼先生也提过自己创业的事情了,他很赞成,答应会减轻我在asian的工作,你那边呢……能不能和艾瑞克商量一下?”
沈行知泪流满面:“恐怕没有折腾死我之前,艾瑞克不会放过我的。”
“别担心,你要是太忙的话,我们会帮你分担一点的。”
我说着,觉得沈行知的血泪控诉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对劲,折腾死什么的,听起来总觉得好像有点……
还没等我琢磨出什么来,沈行知已经问:“沐沐,你在外面?要去哪儿?”
我叹了一口气:“老哈利的厂子要倒闭了,做完这一单就关门,让我立即去把最近那一批样品弄出来,所以我得立即赶过去。”
沈行知立即说:“带我带我,我刚好也要去厂区。”
幸好我开出去不远,很快就返回街口把他接上了。
沈行知坐在副驾驶座上,满意地把自己那双长腿伸了伸,说:“幸好你买了,我最怕小车子了,腿都放不开。”
我说:“对呀,这个空间很棒,我上次塞进了七匹布外加四个木头模特,还有两箱辅料呢。”
“难怪你当时想买卡车,幸好被我拦住了。”沈行知随口说,“下次买辆悍马也行,亮橙色或者粉红色……”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薇拉开的就是亮橙色悍马,愣了一下,立即岔开了话题:“对了,上个月老哈利那里出样的时候,我还去看过呢,他还兴奋地跟我说儿子要从服装学院毕业了,以后就有人能帮助自己,可以不用再这么辛苦了,怎么现在忽然说要关门了?”
我默然说:“他家今年的单子主要靠ulizer那边,如今这场风波中,ulizer受损严重,已经宣布要裁员超过三分之一,而对外订单也会大大减少。老哈利这边今年若是少了主要支柱,只靠零星单子,肯定撑不下去,只会亏损,所以他只能关闭厂子,等行情好转再说。”
沈行知微微皱眉,问:“影响这么大吗?”
我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去看了再说吧。”
……
巴黎城郊服装加工厂聚集地,除了各大品牌自己的工厂或者大型代工厂,还有零星的一些小工厂存在。总有一些工作,或者需要熟练技术,或者只是偶尔有需要,但大工厂特意设置一个岗位不太划算,所以这些小工厂就有了生存的空间。
比如老哈利家的小工厂,不过十个工人,但他家的荧光色做得特别好,和设计图相比绝无任何色差,所以周边大厂若有用上荧光色的服装,常常会找他们代工。
前几年几个大牌追捧荧光色的时候,老哈利的工厂曾经春风得意过一段时间,还将规模扩大到了二十多人,这两年荧光色渐渐用得少了,老哈利的工厂逐渐裁员到十来人,如今更是经营不下去了。
我和沈行知来到厂子里前,看见头发花白的老哈利强打精神,正在指挥工人们调制染料。
看见他们来了,老哈利上来打招呼说:“苏小姐,真是抱歉,我们这两天就会赶工把你们的东西弄出来,你和我们调试确认一下样品怎么样?”
“好的。”因为我对颜色异常敏锐,所以巴斯蒂安工作室的色彩总监如今乐得偷懒,将大小事务都托付给了她,这边几乎所有的工厂都是我在跑。出乎所有人意料,我操着一口中国腔的法语,倒是和巴黎郊区音的这些小老板相处得非常好。
我回忆起来,似乎就是从老哈利请她吃自家烤的法棍,差点崩掉她的牙开始,她不甘示弱,给老哈利送了特辣的老干妈辣酱当回礼。
结果一周后我再次过来,周边一圈人拿着老哈利分享的老干妈辣酱涂面包吃,这种吃法也迅速在这一带风靡开来。
许多不认识她的工厂小老板小伙计,一听到“老干妈”的音调,也马上就能知道她就是给他们带来了神奇辣酱的中国人。
我看着曾经围在一起分享老干妈辣酱的一群人,现在正神情沉重地进行着最后的收尾工作,等到一结束,便要失去这份工作,各奔东西。
而这一切,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又或者说,和我是有一定关系的。
看着神情伤感的我,老哈利安慰我说:“我还算不错了,至少能帮你们做完最后的工作。那边有几家就更惨了,这一回的灾难中,好几家上游公司直接倒闭,像专做传统刺绣的贝尔家,他主要供应的那家老品牌就被集团无限期关闭了,他们也只能随之歇业。”
我问:“那么,你们以后准备怎么办呢?”
“看情况吧,要不转个方向去干别的,要不等待时机可是机器会生锈、厂房会到期,可能等不了多久,我们就不得不把设备转卖出去了,谁知道呢?”
我看着小厂房中的那些大机器,叹了一口气,觉得心里又泛起一阵悲哀来。
等调整确认完asian这一季的荧光色图案之后,我拿着样品,和沈行知踏上回去的路。
天色已晚,车前两道灯柱照亮了郊区的路,沈行知担心我太累,换了他开车。
我靠在车座上,一路上两人都在沉默。
许久,我低低地说:“你说,他们是否知道,把他们害得倒闭的人就是我们。”
“不,不是我们,是幕后黑手。”沈行知宽慰她说,“是别人掀起的巨浪,波及了岸边可怜的小渔船。”
我又喃喃地问:“那么……leen呢?”
沈行知迟疑了片刻,说:“我们只是在leen落水时,拿到了他们的救生船,然后……现在准备救他们。”
真是个好比喻他们的救生船可不是嘛,全都是从他们身上赚来的钱,回购了他们的股票,然后现在她拿着用他们的钱买来的股票,即将以救世主的姿态入主leen,得到他们的一切。
回到家中,屋内满是香气。
香菇排骨汤刚刚炖好,贺瑾言正坐在桌前小口喝汤。
他抬头看向门口进来的我和沈行知,说:“汤熬好了,味道不错,你们也来喝一点吧。”
我默默点头,走到厨房盛了两碗汤,端出来。
味道确实不错,香菇的浓香和排骨的肉香完美结合在一起,只用了一点点的盐就勾出了无比的鲜味。
贺瑾言喝了半碗,才把目光落在她拿回来的衣服上,问:“这么晚才回来?”
沈行知默默拿着勺子舀排骨,看着我。
我有点艰难地咽下口中的香菇,说:“和我们合作的一家厂子要倒闭了,所以我得赶过去尽快把样品弄出来。”
“哦。”贺瑾言并不在意。
我迟疑了一下,又低低地说:“是在这次股灾中被波及的……我认识的好几家工厂,都要倒闭了。”
贺瑾言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说:“世界在变,服装业也在变,每天都有无数的工厂在开业,也有无数的工厂在倒闭,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我迟疑了片刻,说:“我想帮助他们,以我们现在的力量。”
沈行知愕然睁大眼睛,捧着碗抬头看她。
贺瑾言淡淡地问:“你准备怎么救?”
我沉吟着,许久,抬头望着贺瑾言,说:“收购他们,并入leen,或者成为沐苏的一部分,总有办法拯救他们的……”
“我不赞成。”贺瑾言的语气毫无商量余地。
我没料到他居然如此反对,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老哈利家的荧光色、贝尔家的传统刺绣,全都是非常出色的、不可取代的技术,若因为这样一场灾难而就此消失,岂不是太可惜了吗?”
“世界上每天消失的东西那么多,你可惜得过来吗?”贺瑾言冷冷地问,“而你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又能帮别人什么?你在leen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你的沐苏甚至还未起步。在你最需要轻装上阵的这个时候,你却突发奇想,准备先去帮助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