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丽英之所以和秦周说这些,一是想让他放心,不必常去探望她们娘俩;二来,提醒他不用送营养品了。
毕竟,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而且他工作繁忙,也不好太耽误他。
董丽英跟秦周一家打交道,不是一两天。秦周这人没话说,顶天立地热心肠好男人一个,认识他的,没有不夸的。
他老母黄大娘,跟他一样厚道热络,可怜她年轻守寡,之前丈夫和婆婆的葬礼,黄大娘帮了不少忙。
只是他那爱人沈安丽,跟董丽英实在不对盘。
沈安丽性子骄矜,看上去温温柔柔,其实高傲又虚荣,作为在纸厂当妇女主任的高中生,十分看不起她这个低俗泼辣的泥腿子。
又因自己容貌不及她,每次董丽英去秦家拜访,沈安丽都表面客气,看她的目光冷淡不屑而警惕。
每每瞧她那眼色,董丽英都憋屈火大的很,偏偏又不能把话挑开。
沈安丽提防她,说白了,是对她和秦周的侮辱。她常被人白眼说闲话,受的多了。沈安丽那些小心思,对她而言就是毛毛雨,视而不见便是。就怕把话挑开,秦周脸上过不去,影响他名誉,以后大家见面尴尬。
因此,董丽英看出沈安丽不待见她后,有意识地少去秦家了。
尤其是她婆婆死后,要送什么东西,她都是拖娘家人送的。
每次秦周到乡下探望她,两人也都是在她娘家或者外面见面说话,一点都不避讳人,省得外人说闲话。
秦周看上去粗莽忠厚,可该有的心眼,半点不少。他听董丽英这么一说,再联系她近来鲜少登门的举动,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他猜有人编排他们,董丽英是在避嫌。
不过,他觉得这完全没必要,“丽英同志,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不用理会外面的人说什么。”
“再说,我给岁岁送东西,那是我自个儿乐意,别人管不着!”
“可是……”董丽英正欲说什么,一道尖细高亢的女声,在他们身后炸响开,打断了她。
“哈!你乐意?你送的,可是我给咱儿子买的东西!你怎么不问问我和军军乐意不乐意?”
沈安丽着一身半旧的藏青色中山装,斜挂着一个军绿色布袋,一手稳着一辆七成新的二八自行车,一手指着秦周,愤愤不平。
秦周听她这么说,眉头跳了跳:他什么时候拿她给儿子买的东西送人了!
好吧,是有那么一两次。可当时难道不是她主动提出的?
现在她拿这做筏子发什么火!多叫人难堪啊。
秦周压抑着怒气招呼妻子,“安丽,你来了。”
他强笑着与震惊的董丽英道:“你嫂子说笑呢?别往心里去。”
“秦周,你要点脸吧!”沈安丽说这话时,眼睛却盯着董丽英,“你好意思送,人家也好意思收!”
董丽英和霍穗面面相觑,这夫妻俩,在唱什么戏?
董丽英一看沈安丽怒不可遏的脸,就知道她来者不善。她把女儿的脸往心口处压,捂着霍穗的耳朵,扬起笑脸同她打招呼。
沈安丽只当没听见,嘴里噼里啪啦一通埋怨:“老秦,你要做好人,要报恩,我没话说。可你不该拿我给军军买的东西做人情!你倒是高尚,饿着穷着自个儿孩子,也要富养别人的女儿!呵!我和军军摊上你,算我们娘俩倒霉。你不疼儿子,我疼!我告诉你,以后你休想拿我买的东西送人情!”
秦周给沈安丽使的眼色,算是白搭了。她那一席话,叫秦周老脸红透,自觉无颜面对兄弟的遗孀,跟董丽英说声抱歉,掉头便要带沈安丽走。
再不走,他就忍不下去了!他不想在弟媳妇和侄女面前跟妻子吵架。
沈安丽积累了许久的怒气和郁气,才刚撕开个口子,她还没说完呢,怎么愿意走?
沈安丽拍开秦周的手,把脚架一蹬,停好车,无视他,气势如虹冲董丽英说:“董家妹子,都说你是个知情识趣的本分人,可你干的这些事儿,真叫人没法说!我知道你困难,这年头,谁又容易了?”
“你说你,光守着我们一家薅,是什么意思?军军他爸人好,就合该被你一直抓着占便宜?你过去尽吸我们家的血也就罢了。瞧瞧,今儿你竟然差点害我们老秦丢了命!我现在都搞不懂,你是想挤走我给军军当后妈?还是见不得我们好,想害死老秦,让我跟你一样当寡妇?你这人可真够阴险恶毒的……”
“够了!”董丽英和秦周都听不下去了,两人异口同声喝道。
董丽英手捂得挺紧,霍穗虽没有听全沈安丽的话,可也听到了一部分。
霍穗没想到秦周的妻子竟是这样愚蠢狭隘又恶毒的女人!她怎么好意思说出那一番话?
秦周与董丽英之间光明磊落,虽然秦周帮了董丽英不少,可董丽英和董家人,也尽全力回报他们了。
她听周凤抱怨过,以前每次秦周到外地出差,董丽英都拜托周凤带粮食、带果蔬去秦家住,照顾沈安丽他们祖孙三代的起居,给他们洗衣做饭,打扫卫生。
平时董丽英也没少让董国业和董大哥一车一车地载乡下的果蔬粮食、山里的山珍野味、河里塘里的鱼虾黄鳝什么的到秦家。
为这个,周凤没少骂董丽英胳膊肘往外拐,对外人比对娘家人好。
霍穗亲眼见董丽英亲手给沈安丽和她儿子军军各打过一件毛衣,两条围巾。
去年冬天,她托人高价买了八斤棉花,给他们做了一床厚厚的新棉被。自己用的还是陈年的破旧棉被呢。
董丽英能力有限,可也在尽全力回报秦家了。
如今让沈安丽这么一说,把董丽英说成了恩将仇报的心机绿茶女,也让秦周这个仗义磊落的男子汉成了陈世美。
秦周与沈安丽是一家人,他们怎么闹,霍穗管不着。但她不愿让自己美妈被人当烂泥踩,当即哇哇大哭,给臊怒羞囧的董丽英解围。
她这一阵大哭,把在医院楼上楼下到处找人的董国业父子惊动了,俩人循着哭声过来。
“岁岁怎么哭了?英儿你傻站着干啥?哄哄孩子啊,你不知道岁岁刚哭破了嗓子?”董国业忧心着外孙女,没有发现现场气氛凝滞。
两手拎满东西的董成兵瞅瞅秦周三个,扯起微笑,走近沈安丽:“沈同志,你来得真快!刚下班啊?今儿真是不好意思,让秦老弟受了牵连。”
“不过医生说了,他这伤也不是很严重,仔细将养两三月就能恢复。这是医生给他开的药和营养品,怎么吃用,我爸特地让医生写了张纸条,都在上面,还有一些重要的注意事项,上面也有写,你们回去照办就是。”
“有劳你们了。”沈安丽见董成兵一脸陪笑,态度极好,事儿也做的周到体贴,憋着一腔怒火不好意思继续发,强扯出一个僵硬的假笑,接过东西挂车上。
秦周做梦也没想到沈安丽今儿会来这一出!他没脸见人,躬身给董家三人陪了不是,黑着一张脸,硬是拖走了还欲敲打董丽英他们的沈安丽。
送走他们夫妻,董国业和董成兵就问:“英儿,啷个回事?”
“秦大哥受了伤,嫂子有点不高兴,说了我两句,没什么。”
董丽英忍住泪意和怒意,岔开话题:“哥,你去厕所瞧瞧二强在不在?他这么久不出来,该不会掉茅坑了吧?”
刚才要是女儿不在,她肯定会扑过去撕烂沈安丽的嘴脸!那个疯女人!气死她了!
她把霍穗塞给还欲追问的董国业:“爸,真没事,你帮我抱抱岁岁吧。这孩子太胖,我手没劲,抱不动了。”
霍穗在她外公怀里扭过小身子,拿屁股对她妈:对小美女说什么胖啊!她妈真不会说话。
霍穗心疼董丽英,跟董国业告状,“嘻呀,她……嗯呀……凶,妈……嘿哇……”
一个“哭”字卡霍穗喉咙,怎么也吐不出来,气得她一不小心咬到舌头,疼得自己哭唧唧。
董丽英笑骂她:“别说了,咬到了?快张嘴给妈看,乖点,啊!”
霍穗心累,不想给她看,闭着嘴抽泣。
结果被董国业捏住两颊,稍稍用力,掰开嘴,看到她舌头上只破了指甲缝大点的皮,细细的一点红痕,不认真看,都看不出来,两人也就放心了。
不过,爱女心切的董丽英,还是对着心肝宝贝呼呼了好几下,把霍穗哄得眉开眼笑。
没多久,董成兵从人挤人的厕所里拉出二强,闷出了一身汗臭。他身后的二强上了个大号,身上比他更臭,那味道,叫人作呕。
霍穗嗅觉很灵敏,受不了那个味,仗着自己人小任性,拿手捏着鼻子,嫌弃地别开了脸。
那小动作,小模样,叫人捧腹。
董国业很偏心地对大儿子和二强说:“你们俩往后退几步,离我们岁岁远点,别臭晕了小宝贝。”
董丽英佯怒,捏捏女儿的包子脸,代她跟二强两个致歉:“小丫头不懂事,哥你们别放在心上啊。”
二强和董成兵满不在乎地摆手:“不会。”谁还跟个不懂事的奶娃娃计较啊。
因为要赶在末班车收班前到车站,几人也没多逗留,直接快步奔向车站,坐车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