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三十年,栎阳帝登基,改北秦年号为溯光元年,国师祁问位列三公之首,当之无愧受任丞相。
次年,北秦之南,南雀国太子信奉术法,欲借圣物镇魂鼎吸取天地华运,止南雀国境内连年洪涝和瘟疫。
天地灵气忽然大乱,北秦临淮天显异象,赤云横生,大雨倾盆一月而不绝,十几万百姓遭此大难,一时间,浮尸遍野,流民四起。
天下口诛笔伐,矛头直止南雀国,祁问以性命为代价封印镇魂鼎,异象随之消散。
然,万民悲痛,镇魂鼎被封不足以平众怒。
为安抚天下,栎阳帝派国师遗子祁衍前去南雀国剿灭皇城。
传闻道,祁衍设下天地间最大的阵法,一夕之间,雀国皇城足足千余人无声无息地死去。
入目所及,皆是死寂,雀国闻名天下的由千片灵雀琉璃所造的灵雀宫也被军队一把火烧了,通天焰火,三日不绝。
天下百姓大叹快哉!
至此,被文人称为“南雀之祸”的灾祸就此为止,北秦收纳了南雀国的百姓,从此北秦国泰民安。
……
自开天辟地以来,世间灵气分散,偶有机缘,化作灵脉,散布于人间。
灵脉所在,非两处不可:人间帝都与灵山。
云邂山就是一座汇集天地灵气的灵山,此山满山青翠,有一处极大的旧宅,回廊上挂满了青色的灯,灯下挂着风铃,声音听上去颇为空灵。
日光微弱,空荡荡的旧宅之中,长着青苔的地上躺着一位浑身染血的公子,他虽神色憔悴,面上带着干涸的血滴,但仍能一瞥他白净俊朗的五官。
此刻,他正紧闭双眼,脑海中闪现的是一位凤眼睥睨的女子。
她身穿赤色铠甲,手握一把沾满了鲜血的长剑在肖烟四起,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与他人厮杀,血色染红了她背后的夕阳,他气喘吁吁地在身后仰望她。
她浑身伤痕,在怨灵聚集的池子里捞出满身伤痕的他,二话不说将前来的牛头鬼怪杀地七零八落,伤痕累累满身戾气地将他送回人间。
她听到他的请求后,神情落寞,但还是一人身闯赤练山庄,回来之时浑身是血,却在将毫发无损的阿妍送回到他怀里时,骤然昏倒。
……
梦境的最后,那一幅幅画面都消失不见了,迷雾涌来,铃铛声从四面八方响起,空灵悦耳。
他悠悠转醒,恍惚地睁开眼睛,目光既柔弱又无助。
“阿婧。”
他这一声唤得极为缠绵,又带着一丝伤感。
司渊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日光微弱的房间内,便费力地起身,目光投向所及的每个角落,可惜除了起身时扬起的尘灰和门外投进的日光外,空无一物。
“你莫不是忘了?”
屋内还有一个人,他躺在陈旧的漆红房梁上,一片黑色衣襟垂了下来,带着与之相连的墨色玉佩。
少年看上去才十五六岁,可眼底一片沉沉的死气,仿若失了魂。
司渊看见那个人的墨色玉佩,辨认出那独一无二的纹路,便费力地站起身来。
“你……是楼轻涯……你姐姐在哪儿?”
“我阿姐,早死了。”
淡然的语气,略微嘶哑的声音,仿佛天地之间没有事情能让他动容。
“你……说什么?”
司渊面目纠结痛苦地抱着头,脑中闪现出那些零碎的记忆,只是那记忆太过混乱,让他头痛欲裂,他忍不住吐出一口瘀血。
可少年目光直直地望着房梁,自顾自的说:
“南雀国太子司渊,为了国脉一事,打开镇魂鼎,吸取了北秦的国运,让北秦临淮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
“可惜了我那苦命的阿姐,为了一个如此卑劣的凡人……”
少年把眼睛对着看起来颇为癫狂的司渊,那眸子里空洞而麻木,可似有着深深的恨意在那里面涌动,他继续道:
“南雀国这把火烧到了自己,北秦得知此事,派兵屠了南雀国王城,单单是南雀国最闻名的灵雀宫就被大火生生烧了三日,千片琉璃瓦,一夕之间就被砸的稀巴烂。”
“真的是,大快人心!”
说完,少年开始大笑。
司渊被这笑声轰然惊醒,紧张地抬头望着他。
“你与我阿姐在这云邂山相识不假。可我阿姐在这里一直等的人,不是你,她等了好久好久……”
“阿婧她……在哪里?你告诉我!”
他赤着脚,突然站起来,魔怔地对着少年喃喃道,似乎是要把所有的不安都一并说出口。
“她如此这般受尽苦楚,生前得不到你的同情,死后,你方才后悔,不觉得太迟了吗?”
少年直勾勾地盯着他。
“怎么,当初你不是说与她只是虚与委蛇吗,阿姐早就不在了,你还在这里惺惺作态。真的是……”
少年似乎要在他脸上盯出一个窟窿来。
“真的是,太恶心了!”
“阿姐看错了人,你一点也不像他,不像,不像……”
“你胡说……阿婧她……明明一直……爱的……是我……是我!”
男子本就长相阴柔,此刻像是呆滞了一一般,两颗眼眶不断得流下透明的泪水,显得楚楚可怜。
“她说过的……她说……”
男子委屈得说,仿佛要把所有的事情摆在少年面前,证明她是爱他的。
模样看起来颇为幼稚和愚蠢。
闻此,少年却是笑了,笑着笑着就面色一敛,冷冷地盯着他,似是要把他盯出一个窟窿来。
“大名鼎鼎的千古罪人,司渊太子,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在这里自欺欺人。”
那声着重的“自欺欺人”似乎是要唤醒眼前这个男子,也许,也是为唤醒他自己。
“世上惟有一人能配得上我的阿姐,你自己掂量掂量,你算是什么东西?”
少年笃定的语气让他气闷,可又不知为何,心里隐隐作痛,似乎是有个缝隙逐渐扩大。
“你不是他,虽是样貌相同,可论起脾性,心性,却是差远了。”
“够了……不要再说了。”
“你不过仗着自己与云邂上仙有些相似便如此轻慢我阿姐……呵,司渊太子如今您应该满意了吧?”
那声太子铿锵有力,却仿佛充满了嘲讽。
少年翻身落地,冷冷地看着他。
“山河破碎,生灵涂炭,所有人都万劫不复。唯有你,唯有你!安然无恙……”
少年着重“唯有你”这三个字,似乎要将自己的怒气一并发作。
“而今才道当时错……不过是为自己的无能和愚蠢找借口罢了!”
少年慢慢推开那扇深褐色的雕花梨木门,门外苍松郁郁葱葱。
他走到石梯边,看见山下桃花大片大片地盛开,像是人间仙境一般。
男子见那花开得刺眼,便忍不住跨出门,泫然泪下“阿婧也喜欢这花,花开的好啊,开的好……”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阿姐才去了,这边桃花便开了。多美呀,可惜,阿姐再也看不到这一片盛景了。司渊太子,若是你还有一丝的内疚之心,便应该知道,这云邂山,再也不欢迎你。走吧。”
“阿婧在哪儿?”
男子似是恳求,姿态卑微却也求的太迟。
“谁知道呢?或许是你脚边的一朵花,亦或是天边的一朵云。毕竟魂飞魄散的人,从未有人知晓,他们去了何处。”
少年把他推出门外,门也随之关上,不过眨眼的时间,那座寺庙就不见了踪迹,似乎,一切都没留下痕迹。
惟有留在原地的司渊知道,故人已去,无可追思。
“你不会死的……不会……不会的……”
他疯疯癫癫地跌倒在原地,用力地抓自己的脸,数道血痕出现在脸上。
“这张脸……一点都不像!不像!不像!”
那张脸被他自己抓得鲜血淋淋,仿佛他感觉不到痛觉,他大声叫嚣着,不知是说服自己还是说服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