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初春时节，万物解封，河边的柳树发了新芽，只是人不胜寒意，远远就看见天边阴沉的云。

萧藏鸦带着自己的贴身婢女阿念在城中最热闹的酒肆吃饭，可好巧不巧，偏偏有人从她们出府之时就一路尾随。

想都不用想，自然是大夫人的手笔。

藏鸦淡淡地瞥了一眼门口行迹诡异的两个行人，他们一边假装看路边的小玩意儿，一边用余光偷瞄她们。

阿念偷偷两人一眼，“可要我去将他们教训一顿?”

藏鸦拿起茶杯闻了闻，轻酌了一小口，不动声色道：“区区两个没有武功的粗人罢了，不用管他们，一会儿我们办正事时，再将他们甩掉就好了。”

“那小姐，昨日我去厨房之时，大公子点名了您的身份，夫人此刻怕是知道了。我们该如何？”

藏鸦低着头笑道：“看来，是有人提前同大将军说了，也无妨。知道些皮面罢了。不过这人是谁……”

阿念紧张道：“小姐，我没和任何人说。是不是我们之中有叛徒？”

藏鸦轻轻地敲了一下阿念的额头，笑骂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傻阿念。我们幽冥宫断不会有叛徒的，要说泄密，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人，虽然有些不可能，但是……”

此刻，酒肆门口进来了一位身着镶金白衣，头戴琉璃冠的公子，且有一位随从相侍。

店里的小二见了那人之后，急忙找来了掌柜，掌柜满脸的褶子都堆在一块，笑脸盈盈地上前迎客。

“您来了。请上楼，雅间已经替您准备好了。”

祁衍淡淡地点头，随即提起衣衫上了楼。

周围的人都议论纷纷，甚至有少女想要上楼，不过这间酒楼的二楼都是达官贵人的聚集之地，一楼有几个壮汉守着，那些人看了看壮汉，便灰溜溜地走了。

“这祁衍倒是风光得很。”

旁边那桌坐着三个文弱书生，他们就着几盘下酒菜，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可不是嘛，前些日子被皇上派了出去，不出一月，皇上又把他久留在京中。”

“我看，国师大人年纪轻轻就已经到了权势的高位，怕是有多少痴心女儿盼着他娶妻呢。”

其中一位文人拍着扇子道：“那也不一定，公孙将军也是这番青年才俊。”

“倒是可惜了，公孙将军和祁国师都无心娶妻。”

“公孙将军一心为民，战场上浴血厮杀，自然无心儿女情事。倒是国师大人，多少人给他送了拜帖，都被他拒了，一心只想做纯臣，等到太子继位，怕是不好过。”

最瘦弱的那位公子不满道：“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是堵不住的，国师大人的父亲为国牺牲，若君王待他不好，天下众口铄金，他怎能怠慢。”

藏鸦听着听着，便笑了，连阿念也捂着嘴偷笑：“这些个文人，自家都顾不上，居然公然议论君王，难道不怕被人责骂？倒是这国师大人，也忒不会做人了，要想自己这位置稳固，官场上少不了你来我往，阿谀奉承。偏偏他把自己的后路都断了，日后新帝继位，这位置怕是不长久。”

藏鸦赞赏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也不对。不过，日后之事，哪能说的清。自古选择阵营的下臣，结果只有两种，生或死，而做一个纯臣，只为江山社稷做功劳，大不了新帝不重用。他这一步既稳了帝王的心，又降低了日后的风险。其实，大多数人参不透这个理，就算赌了，一步登天，日后也免不了君王猜忌而被迫卸去权利，只是早晚罢了。”

阿念崇拜地看着她：“小姐，您说的好有道理啊。”

“这就叫做，透过现象看本质。”

她余光见那门口的二人已经既烦躁又困倦了，便向阿念使了一个眼色。

两人偷偷通过酒肆的后院来到了后门，后门打开便是一条狭窄的小巷子，此刻巷子里没有人，两人趁此刻凭着轻功轻轻松松就上了二楼。

攀上一方雅间的窗户之后，两人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子。

“阿念，帖子给我。”

阿念从怀中拿出一张帖子递给藏鸦，这时，从卧房的珠帘内穿出一阵低沉的声音。

“若是怕门口的那两个人，姑娘大可托我将他们赶走，这般上来，免不了粗鲁，女孩子家，要娴静些好。”

藏鸦闻声，疑惑地看向珠帘里面，似乎有位白衣公子坐在一旁，还有一位黑衣小哥站在他旁边。

“小姐，这不是国师吗？我们怎么办？”

藏鸦给她使了一个眼色，转过脸笑了笑，从容道：

“原是国师大人。国师大人身份无双，遇到的女子自然都是温柔贤淑之人，可惜，小女子自小在山野长大，家中有位哥哥也颇为顽劣，小女子都是同他学的，若国师大人要怪，怪我那哥哥便是了。”

听了这份诡辩，他倒也不恼，用怀中的那把玉折扇挑开了珠帘，再颇为公子地给她开了门。

“姑娘家的，出门在外要小心才是。可知？”

藏鸦带着阿念直接走了出去，竟然一句话也未留下。

“小姐，难道您真的是国师大人的表妹吗？”

藏鸦变了脸色，不耐烦道:“没有！谁有他这样的哥哥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那到底是是还是不是啊？

阿念想不通，便只好暂时放弃这个话题，紧跟上藏鸦的步子前往她们要去的西岳阁。

西岳阁门口有一位腰间披剑的灰衣中年男子，藏鸦将手中的拜帖递给他，那人看了一眼拜帖，便侧身让道给她开门了，但独独留下阿念在门外等待。

“小姐，我……”

藏鸦示意她噤声，道：“你且在外面稍等一会儿。”

阿念这才乖巧地点点头，顺便对门口的男子哼了一声。

推开门后，入目的是一位坐在木轮椅上的黑衣少年，他的脸虽看上去年轻，似十七八岁的少年，但头发已经白了一半，看上去颇为奇怪。

“江公子，你的腿……”

藏鸦看见他的空腿，压着心中的疑惑小声询问道。

江念涯的脸色有些孱弱苍白，他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空腿，平静道：“早年间被人暗算，丢了一双腿罢了。宫主不必同情，我虽失去了腿，可那些人却也因我而命丧黄泉。”

江念涯目光淡淡地看着她，道：“我这个人一向呲牙必报，所以，同我合作，宫主便不能背信弃义。我……最讨厌背叛了。”

藏鸦有些心疼地对他说：“你且放心，我幽冥宫一向说到做到。”

“我相信宫主，若能在一月之内拿到东月沧珠，我定当履行诺言，为宫主献出万两黄金。”

说着，转过来，拿起圆桌上的茶杯，与她碰盏饮下。

二人商讨了细节之后，坐在轮椅上的江念涯同她微微一笑，看上去颇为坚韧。

“我相信宫主是高风亮节之人。那就预祝我们两家，合作顺利吧。”

待藏鸦走了许久之后，江念涯侧过脸对门口唤了一声“忠叔。”

门口的中年男子恭敬地走了进来。

“主子，这幽冥宫宫主看上去颇为年轻，我们能放心吗？”

江念涯思忖了片刻道：

“毕竟是掌管整个幽冥宫的人。况且，女子狠厉起来，比起男子都当仁不让。”

“对了，忠叔，云邂山找到了吗？”

被江念涯称为忠叔的中年男子眉头一皱，恭敬道：“徐忠惭愧，派了三队人马出去，至今还未找到。”

少年挥了挥手。

“把人马调回来，这段时间便不去找了，你也别太自责，云邂山是一座仙山，凡人难以找到也实属正常。”

“是。”

江念涯轻声安慰忠叔后，云淡风轻地转过身来，面色却瞬间阴鸷，他把扶手抓得很紧，抓到手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似是在隐忍什么很痛苦的东西。

但他很快就敛了失控的表情，硬生生地缓缓绽出一个笑容。

“这次找不到，等到我们有空时，就再找。终我一生，是生是死，总会再见的。

这句话的句尾说的尤为珍重，仿佛是他对自己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