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宛如白驹过隙,夕阳渐沉,落日余晖,轻漫在古朴凝肃的小区里,好似覆上了一层薄纱似的金辉,令人心生荡漾。沈青川又像往常一样,洗了个澡,换上干净整洁的衬衫,穿戴整齐,背着背包,拎着牛皮纸袋下了楼。
居住在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是老住户,他们日复一日地重复相同的事务,看似平静质朴的生活下,隐藏着暗流涌动的对人生境遇的形色追求。
随着汽车发动机驱动的声音,一天的生活又开始了。
街道上,人流与车辆渐渐多了起来,沈青川抬手看看表,嘴角轻溢一抹浅笑:又遇上了晚间下班高峰期。
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间隙,他打开手机里的音乐播放器,放一曲巴赫的《E大调小提琴协奏曲》,曲风轻快婉转,刚好可以转换一下沉闷的心情。
下午的时候,他接到苏红的电话,说他负责的那几个病人的检查报告单都出来了,晚上过来一起看看,顺带可以谈论一下治疗方案。
对于S科这样的相关疾病,大抵的治疗方案是相似的。当然分原发性与继发性疾病而言。而目前S科的大多数患者属于原发性范畴,但是这个病也并非说是因人而异,看人喜好。继发性的患者往往兼具着各种其他方面的并发症,或者是本身就有基础病,从而导致了这种疾病。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医生在制定治疗方案时也会遇到多重阻碍,从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晚间六点半左右,沈青川回到办公室,穿上白大褂,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上午送检的报告都已经出来了,他仔细地翻看着。苏红这时也披散着头发,拎着一个袋子回来了,看样子也是刚洗过澡。
“哎,青川,吃饭了没?我带了对面商场一楼拐角的那家寿司,要不要尝尝?”苏红一边取出袋子里的东西,一边打着招呼。
沈青川微微抬头:“不用了,师姐。我来的时候吃过饭了,现在正在看今天新出的报告单。你要不要过来瞧瞧,给我指点一下。”
苏红嘴里塞着寿司,挪了过来:“23床的病人是由糖尿病引起的SCr值升高,入院时值数达1一千多,最近几次检查降了不少。效果还可以,再住几天做一次检查,病情稳定了就可以和家属谈出院了。”
苏红边咀嚼边漫不经心地说。
“嗯?这是?”沈青川诧异道,“现在正常住院的时间不超过三周是吧?”
“嗯,科室人流量大,病床紧张,为了更多的危重病人得到及时的救治与控制,我们科近几年有意识地缩短病患住院的时长,一般情况下控制在两周左右,最多三周。当然特殊情况除外。不过,真的是特殊情况的话,也是少了。你想,时长太长的话,除去医生,病患家庭要投入的人力,物力,财力要有多少。大多数情况下,患者家属是不会住太久的。何况,我们这里中老年人居多...”苏红想继续说点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没说下去。
“咦,这个穆晓晓,23岁,挺年轻的,听说是你收进来的病人。她怎么回事?”苏红翻到晓晓的检查单,疑惑道。
“嗯,这是她今天检查的生化全套,依目前来看,好像没什么大问题。前几天急诊的时候,她SS病史。上午查房的时候,看她和陆主任讲话的熟悉程度,以前是应该陆主任的病人。”沈青川如是说。
“陆主任的病人,也就是说院里可能有她以前的病史记录,或许还能翻到。”苏红提议道。
“嗯,我试试吧。”说罢,沈青川低头继续翻看检查单。
“其实,我看着那个姑娘还挺机灵的,我感觉你要是想方便的话,不妨找她谈谈。对了,我们不是有病人谈话记录的吗?你怎么,给忘了?”苏红轻拍了一下沈青川的肩膀,恍然道。
“嗯,也是。多谢师姐提点。”沈青川被她这么一惊,心下了然。
病房里,穆父穆母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匆匆赶来医院看望晓晓。在爸妈来之前,晓晓刚刚送完三个叽叽喳喳的室友。
此刻,晓晓正站在阳台上摆弄着刚刚去护士台问护士姐姐寻来的一个搁置许久的玻璃花瓶,认真地插着姐姐们送来的百合花。穆母拉着个椅子坐在一旁,一圈一圈地削着苹果。穆父坐在一旁一份报纸,静静地看着。
一家三口,平日里在家也是这种相处模式,没想到到了医院依然如此。晓晓习惯了,穆父穆母也习惯了,安静而悠长的家庭氛围。
“晓晓,来,吃个苹果。”晓晓接过妈妈削好的表面光洁的苹果,一口咬了下去。
“妈,你看这花,我插得怎么样?”晓晓侧过脸,让出插在清水里亭亭玉立的百合花,笑着看向母亲。
“好看,晓晓做什么事都是细致的。”穆母赞赏道,“晓晓,今晚妈妈在这儿陪你吧,你一个人妈妈不放心。”
穆母心觉不忍与愧疚,怜爱地抚上晓晓散着的细密乌亮的头发。
“是啊,今晚就让你妈妈在这陪你。我们心里也放心。”穆父此时也放下报纸,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沉沉地开了口。
“妈,我没事儿,你看我不挺好的嘛。能吃能喝能睡,今天下午还出去逛街了,我估计我是这里最不向病人的人了。”晓晓环住母亲的肩膀撒着娇,同时看向面色冷峻的父亲,讪讪笑道:“爸,你看你,这么严肃。我一个人可以的,你们回去吧,该工作工作,该休息休息,有什么情况我会和你们报备商议的。”
“而且,你们看,我一个人在医院有医生护士照顾我,放心吧。你们最近可以下班来看我呀,一样的。”晓晓对爸爸使了使眼色,意思很明确,她不想让妈妈在这陪护的原因是,影响妈妈工作的同时,还会给她精神情绪上带来双重的压力。
“看,快八点了,我送你们下楼吧”晓晓一边帮母亲收拾东西,一边拉着父亲,出了门。
到了电梯口,穆母还是不放心,拉着晓晓的手轻轻地问:“晓晓,你真的不需要妈妈陪你?或者,你想谁来陪你?有没有方便的朋友,妈妈帮你请来...”
“妈,你怎么想的,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脆弱的人?我觉得挺好的,我一个人没事的,相信我,放心吧。”还未等穆母说完,晓晓便皱着眉头打断了她的话,安慰着。
“那,晓晓,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记得要和妈妈说,不要闷在心里。”穆母又叮嘱着。
“好好好,我会的,妈。和爸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视频哦。”晓晓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目送着父亲和母亲上了电梯。
转身,正欲回病房,看到迎面走来穿着一身修长白大褂的沈青川,目光灼灼,笑语盈盈地看向她。
“怎么,送家人回去,今晚你又是一个人?”沈青川温温地开了口。
“是啊,沈医生您这是去忙?”晓晓礼貌地回。
“不忙,你有没有时间,想找你了解一下你的情况”沈青川面不改色。
“好啊,去哪儿聊。”
“就在这儿吧,空气好。”沈青川笑着回。
似乎有某种情愫驱使着一般,晓晓听话地跟在眼前这个穿着白衣,通体发光的半生不熟的男子后面,有种莫名的心安。住院部13楼电梯的另一侧,由巨大而坚固的透明玻璃围成,便于采光的同时还能够开阔视野。
此时,外面已是暮色四合,灯火通明,玻璃上面的天窗被一一打开,不时有凉薄的秋风吹进来。
“沈医生,您想了解什么,您问吧。”晓晓趴在钢制的圆形栏杆上,看着窗外的华灯璀璨的夜景,秋风细细吹乱她的发丝。
“其实也没什么,想问问你当年的病史是怎么样的。当年有什么症状。你仔细回忆一下,我想你应该会记得。”
晓晓吃了一惊,心中腹诽:这人可以啊,我话还未出口,他就给我戴“高帽子”。’倘若,我想不起来,就是我的错;想起来,是理所应当的。如此狡诈。
“我想想吧。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我当时还小,生病的时候基本上症状是比较重了,整个人萎靡不振,主要是尿检异常,当时PRO值还挺高的,好像是四个加号....”
“那你做过什么检查没有,比如说S活检这样的病理检查。”沈青川认真地听着,仔细地问着。
“S活检,当时听说过这个检查,但是还未普及这个检查项目。做起来还挺麻烦的,我没做。”晓晓淡淡地回。
“如此看来,你当时的确诊是根据你的体表特征和检查报告得来的。是吗?”
“应该是吧。”
“.......”沈青川点头,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良久,没有说话。
时光,仿佛在此刻静止,气氛似乎也变得微妙起来。窗外,月光黯淡,在巨大的天幕下,投下影影绰绰的倩影。
“看你的朋友圈,你现在还是在校生?”忽而,沈青川微微侧过脸笑着问
“是,研一。”晓晓回过神来。
“什么专业?”他又问。
“文学,外国文学。”
“挺好的。”沈青川淡哂。
“你可知,我们见过?”他温温地开口。
晓晓心头一紧,露出一个尴尬地笑脸,抚了抚散落在额前的头发。
“应该见过吧....”晓晓嗫喏着。
“是吧,在飞机上。从H市回A市的飞机上,你的袖口被背包拉链扯住了。”沈青川微微有点激动。
“是啊,还真巧啊”晓晓又抚了抚碎发,笑道。
抚头发,是晓晓一个心理不自信或是紧张时,所无意识呈现出来的动作。她不知道,她这个动作,已被沈青川看在眼底了两次。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晓晓突然好奇地仰起头,一双水润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沈青川清隽的眉眼。
“我啊,记忆力一直都挺好的。”沈青川看着她那张娇俏的脸,嘴角溢出一抹不经意的浅笑。
虽是不经意,但还是真真地映在了晓晓因好奇而睁大的瞳孔里,一时恍了神。
窗外的夜,更深了,行人车辆都没了踪影,路灯下的树影斑驳,静美而哀愁。
“回去吧,很晚了。”沈青川轻叹了口气,“今天你的报告出来,结果还不错。等你生理期快结束的时候和我说一下”
“嗯?是,是快结束了。”晓晓忽而低下头,羞道。
“好,等结束的时候再做个检查。”
“还有,谢谢你陪我聊天,”沈青川微笑着,那种笑不是医生对病患那种审度病情地微笑,而是来自于朋友间无关风月的微笑。
晓晓默然,良久,抬起头,目光真切地看着沈青川,缓缓伸出手来,“不知我可否有幸与沈医生握个手,交个朋友。”
沈青川定了定神,低头看向眼前这只白净纤细、不施粉黛略显正式的右手,微微点头,轻轻地握了过去....
后来的时候,晓晓每每回忆起与沈青川的第一次握手,都会忍俊不禁。觉得自己真的是脑子短路或是真的木讷,竟然用这么官方且无趣的方式去“撩”人,关键是竟然还有人接住了。
可是,晓晓又仔细想了想,毕竟她和沈青川存在着令人尴尬的医患关系,不对自己的医生态度端正点,似乎也有失分寸。不管是出于欣赏还是出于什么,晓晓从未想过一次的偶然会实现,会连带着多次的偶然会实现,让她着实对自己的命理产生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