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顿了顿,面上表情僵硬,似乎依旧有些不服气。
但几位武行的老前辈都已经发话,他终究是弯腰提起了乾坤刀,默不作声的退后。
江楚也拾起麟角刀,起身时回头看了一眼,巷尾处的两位老拳师都提着战身刀慢慢向前。
陈识此刻手里却不再是斩刀了,而是子午鸳鸯钺,想来是从那位坐在车后座的拳师手上夺来的。
这兵器又唤作日月乾坤剑,但却不比日月乾坤刀,本是短兵,似如满月。
刀分日月,钺分子午,一雄一雌,演练时开合交织,不即不离,酷似鸳鸯,本属卦掌门派的独特兵器。
陈识忽然换了兵刃,江楚也是一愣,但旋即便也反应了过来。
他曾在擂台上已经和战身刀交过手,显然是吃了个大亏,由此记在了心上。
斩刀防守方式依旧过于单一,攻防转换难以调整,和战身刀对拼,本就不利。更别提在这几位老拳师手中,战身刀似线如盾,攻防一体。斩刀本就在刀身长度上有所劣势,面对战身刀的攻守合一,还被抵消了双持的优势,饶是陈识,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应对。
而与之相比,子午鸳鸯钺步走方,在运动中求变化。
双刀更是随心所欲,曲线杀伤,变化多端易攻难防,算得上是战身刀的相克兵刃。
再者,卦战身刀、子午鸳鸯钺都是卦门的兵刃,以同门兵器相互对抗,纵然赢了也不会折了卦门的面子。
陈识这人,心思倒是缜密,思索用心的地方颇多。
两人不约而同向内后退,在某一刻,后背撞在了一起。
“还撑不撑得住?”陈识回头看了一眼,江楚左手捂着腰间,鲜血顺着指缝往外流。
“嘿嘿...我可是要打醒津门武行啊。”
江楚扯了扯嘴角,咬牙前踏数步,身形轻俯,双刃向前,身体绷紧似弦。
陈识收回了目光,也没有说更多的话,只是看向迎面的两位老拳师,最终视线落在了他们手中近有一人高的战身刀上。
擂台上的一幕,这门兵刃可是给陈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北方的兵器,卦的刀...”他微微眯着双眼,眉头微颦,步伐稳健。
一步步走向迎面的二人。
巷口的武馆弟子们散开,邹榕却是坐在黄包车上,也不曾下车,就那么悠哉悠哉地看着,面色平静,与周围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
江楚看了她一眼,也没有给她任何眼神示意,目光旋即锁定在两位老拳师身上。
拳师赌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如果自己抗下了这最后的两柄战身刀,邹榕自然会听从自己的安排。
如果没有,自己也怨不得她。
“形意,江楚。”
两位老拳师的脸上肌肉微微鼓动,却没有出声回应,眼神变得肃杀而冰冷。
江楚腰下马步平稳,后脚慢慢发劲,麟角双刀在胸前一架。
他后脚脚趾在地上搓了一下,猛然从静止变成冲刺,在距离老拳师不过两三步时,忽的身子一俯,右手麟角刀下探,刺向他的腹部。
“铛!”
短兵相接的瞬间,陈识单手架住那宽大的刀身,眼角的余光已然瞥见另一位老拳师步伐一点,战身刀如同硬盾一般,朝着他直直地拍了过来。
不暇多想,他左手子午鸳鸯钺一抬,圆刃相交,抵住刀锋。
两相发力,老拳师单脚一点刀尖,借着腰骨的力量扭带,沉重的刀身被当即横起,朝着陈识便推了过来。
他知道厉害,另一只手猝然发力,推开僵持的刀身,连忙回返,护住身前。
一上一下,子午鸳鸯钺圆刃卡住刀刃,陈识按住对方的战身刀往下按。
被推开的老拳师后脚一踏,当即身子便站得稳当,牙关紧咬得咯吱作响,脚掌一踢,左手却按在刀身内面那么一抬,足有他宽大的战身刀立时横起,刀尖在前,被他借着这个势头,对准了陈识骤然前刺。
呲啦!
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传来,江楚把住刀柄的手腕一扭,借着老拳师前刺的劲头,竟然让架住对方兵刃的麟角刀顺势一带,偏了战身刀的方向!
麟角刀刀身分叉,似如鹿角,两处刀刃,相驳而向。
老拳师这去势一变,江楚步伐便随之轻轻一挪,身子也是那么一转,另一侧刀刃顺势便会划过对手胸口!
“蹬蹬蹬!”
另一人面上枯树皮般的肌肉抽动了两下,右手一抖一抬,沉重的战身刀被他单手举起,旋即另一只手抵在刀背,似乎要去砍过江楚的胳膊。
这一刀下去,怕不是连骨带皮都被整个斩下去。
江楚却是急忙收手,那宽大如盾的刀身便插在江楚与老拳师身间,猛地一翻,刀刃横掠了过来。
江楚手中麟角刀一甩,刀刃向下,骤然下扎,麟角卡住刀刃发力下压,抵住了去势。
被刀势带走的老拳师此刻却是步伐一顿一收,后脚掌抬起,前脚掌着力,整个人原地那么一转,刀身顺势回返拍来。
江楚右手闪电一般抬起,“铛!”的一声砸在刀刃上,却如同蜻蜓点水,借着力道便虚晃一招,脚尖着地,连连后退。
当然不可能让两位老拳师同时近身,战身刀那么一锁,饶是陈识都躲避不开,困在死局里逃脱不得,更何况自己。
擂台上陈识脑袋被四柄战身刀架住的那一幕,江楚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一注意到两位老拳师有相互合力,困住自己的趋势,江楚便会毫不犹豫跳出其中。
老拳师也不追赶,反正必定要交手的是江楚,而不是他们。
虽然拳术高明,兵刃精通,但他们毕竟年老体衰。
如果真的寸步追个不停,两位老拳师也不用打了,迟早被风筝战术拖得累死。
“形意的刃,不敢接我卦的刀?你怎么滑溜得跟个泥鳅一样?”
江楚笑了笑,也不反驳,只是举起麟角刀。
老人家说话,总是不把话说明白,而是点出个六分七分,剩下的要自己去体悟。
就好像是自己的师父丁连山,把武术界看做是蛇羹,隐晦的点醒江楚,这果然也不是个例。
老拳师那话语内里的意味,江楚倒是听得懂了,但却不想认。
津门武行本由郑山傲老先生掌控,若不出意外,最后这一关,本该是极对咏春。
但因为林希文的缘故,郑山傲声名被毁,离了天津而去。
他的两个弟子,林希文被杀,另一人则远走。
是以,本该是极才转由卦封底,便是这四位卦门老人。
四位老拳师心中是愿意推进拳术外传,南拳北进的,在厢房里时,他们的态度已经表明。
至于真就是心中所愿,还是因得卦门高层人物,宫老先生在暗地里本就在推进,他们便顺水推舟,就难说了。
但现在,老拳师话里的态度也是极为明确。
显然,是要形意的刃,向他卦的刀低头。
以此,也算是作为他们津门武行,他们卦门认下这事的台阶。
这便是算作面子,看似可有可无,在这个时代却极为看重。
自己的师傅和宫老先生之间,也要分清里子和面子。
而郑山傲老先生和陈识的谋划,最后要求的也是要胜,自己以此得一个面子。
外人入津门武行立足,打得家,第九家必须败,如此才可被接纳,也是一个面子。
江楚舔了舔嘴唇,眼里有几分发黑,腰间的伤口血流不断,虚弱感慢慢地涌上来。
如果是自己,那么低头也就低头了,但现在...
自己独行在外,代表的就是形意门的面子!
“战身刀霸道,还不允许小子的麟角刃灵活了?”
老拳师无声的笑了笑,二人目光交汇,眼睛里闪过莫名的意味。
片刻,一人点了点头,后脚却暗自发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整个人连踏三步,单手生生抬起战身刀,这次主动出手,迎面朝江楚拍去。
战身刀沉重不便,本是后发先至的兵刃,主动出击,着实少见。
“铛!”
江楚双眼一转,另一只手好似毒蛇,已经暗搓搓从如同盾板的刀身下穿过,反手刀叉已经锁住了战身刀宽大的刀身。
老拳师脸色有些涨红,双手发力前推,脚步短而急促,江楚连连后退,身子撞在了墙壁上,脚掌后抬踩在墙面借力,前手下压、后手上翻,对方终于执不住刀柄,整个刀身翻起。
他转刃侧身,双臂发力那么一甩,整个人欺身在老拳师怀中,战身刀直接被丢了出去,砸在青石板上,咣当一声格外沉重。
虽然来得急促,但老拳师毕竟是经验丰富,近乎瞬间便把腰身一提,双脚随之微微踮起,脚尖着地,右臂发力下砸,整个人全身的重量便都随着肘部下压,力道如同千钧,江楚半个身子都不由得一沉。
这一下肘压犹如泰山压顶,江楚还未反应过来,对方一肘之后,空出的右手化拳为掌,以肘为圆心,顺势划个半圈,缠向江楚腋下,便直接把江楚右臂缠住,他略退了半步,避开江楚回手的刃锋,整个人完全藏在了江楚身后一般,左膝向前微微一曲,正砸在他膝窝处。
发力下压,同时掀了江楚下盘,他左腿当即是一麻,整个身子都是一矮,近乎半跪在地,被老拳师牢牢锁住了一条手臂。
对方这一手江楚当真没有想到。
可与之相比,自己任由兵刃在手,这就是优势!
离得近了,对方呼出的气息在耳边,江楚更是听得清晰。
终归是年老体衰,气力不足,从挥舞那宽大犹如门板的战身刀到现在,老拳师的呼吸已经紊乱了。
卦掌与形意拳同属内家,讲究练气练内劲为主,以后天力打人,局部的肌肉用力很小,小腹化坚,力通全身。
内家重养气,内家拳拳师气不乱,力便足;气一乱,整个人力道瞬间便松懈了去。
虽然被锁住半个身子,江楚却并不慌忙,眉毛一拧,右脚后退,更贴近了一步,被锁住的那条手臂虽未抽回,可手腕却是一扭,刀刃下摆,逼退了对方一手。
同时,他右脚再次朝后一甩,整个人筋骨发劲,全身涌上力道,让过半边身子。
老拳师气力本就已有不足,江楚一个俯身闪突,竟是生生被甩了出去!
他后背砸在石板上,正爬起身,尚在半路,江楚已快步向前,麟角刀递出,抵在他喉咙上。
顿了顿,江楚旋即抽回了刀身,回头看向另一位老拳师。
后者手中的战身刀却已经被人拿走,他站在那里,冲着江楚点头笑了笑,旋即向后走去,似乎并没有再出手的意思。
同这些经验丰富的老拳师对阵,江楚借着气力还能勉强胜过一筹。
但以一敌二,当真就艰难了,若是他也出手,自己已经彻底被制住。
江楚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随即回头看向巷尾,陈识已经慢慢走了回来。
在他身后,一个老拳师跌坐着,正慢慢扶着墙站起,沉重的战身刀落在地面上。
而另一位,则空手就站在不远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邹榕看着看着两个人,脸上笑容莫名,不紧不慢地拍着手掌。
陈识走得近了,便停下了脚步,将子午鸳鸯钺换到一只手上。
另一只手,则牵着赵国卉,静静地看着邹榕。
“既然十九家走过,那么规矩,自然就要改改。”
这女人从黄包车上抬脚走下,回头看向一众武馆弟子,扬声道:
“从今天起,陈师傅在武行立足,咏春北进。”
“津门武行,传下真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