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谁要走!?”
金山找此刻也完全将那人嘱托的话都抛在了脑后,就像是个负伤的野兽,扭过头来,喘息粗重地望着房间内的人。
江楚把他的表现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摇了摇头,本来已经对金山找的表现有所高看,现在来看,却还是那个莽撞的模样。
现在是他金山找求人,而不是在场众人有求于他。可他却在这里拿脸色,这表现可不正是犯了忌讳。
不断地有人站起身向外走,江楚也随之站起身,不过走到一半,却突然在宫若梅身旁停住了脚步。
宫若梅微微抬头望着他,江楚便拍了拍她肩膀,轻声说:“去外面,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讲。”
她有些疑惑,静静地看着江楚,一时没有动作,但江楚又催促了两声,她便只能起身向外走去。
江楚跟在她身后,约莫落后了三两步,等到宫若梅走出了门,却听到身后咯吱一声。
她转过头来,房门已经被关上落了闸。
江楚笑呵呵的拍了拍手,转而看向众人,问道:“既然各位都留下来了,想必也都是为日本人恶行而再难容忍的,那么现在便关门落了闸,我们且好生商量商量该如何处置。”
这算是第一个旗帜鲜明表示支持自己的人,金山找对他登时大有好感,点头道:“对对!这位...江兄弟,说的正是。”
在场剩下的,也不过就只剩下了七人,多是些枝子门内的拳师。
彼此一一认识过后,江楚转而看向金山找,说:“金兄弟,这山东的地界,终究还是枝子门根基深厚,你又是苦主。”
“我且问你,这事具体操作打算,金兄弟心中有具体章法吗?”
金山找当即拍了拍胸脯,极有自信的道:“自然,兄弟我也不是鲁莽的人!”
这话说的...江楚心中暗暗吐槽,若你不是鲁莽的人,在场就不会只留下这么些人了。事实上,小半的人都是心中尚有犹豫,但受不住金山找那份脾性,干脆便就此离去。
在场都是拳师,虽然也有贪生怕死、或是如张成飞那般的确有苦衷的人,大多数还是心有血性的。拳师多少都养的是那胸中一口气,这其中便有许多是偏向于可去可不去的。而若是有辈分高的老拳师坐镇,这部分的人一定都会留下大半,也不至于显得现在这么凄凉。
金山找却浑然不觉,兴高采烈地说出了自己的谋划。
“日本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手,我以为在济宁也一定有上元拳馆,或者是为上元拳馆办事的人,我们最先就应当剪除这部分人。”
“这事处理好后,再去谋算上元拳馆。”
这话倒是在理,江楚听了也有些愕然,在心里思索了一阵子感觉并没有太大问题。在场的众人也都觉得在理,又追问道:“这最开始的一事,又要如何去处置?”
金山找从口袋里摸索出了一张纸条,笃定道:
“几位放心,我金山找不是空口白牙的人,其实一直以来都有所追查,现在济宁城里的日奸都已经大都被摸查了个透彻。”
江楚不禁对他刮目相看,心中颇为震惊,但仔细想一想,却也觉得正常。枝子门在山东根基深厚,济宁更是大本营,门下弟子不说一千,也有百。如果说金山找当真是一直有心留意,让枝子门的人去摸查,这其实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如此说来,这第一步,我们这些外地来的,怕就暂时帮不上什么忙了。”
第一步,其实就只是剪除上元武馆在济宁城眼线,对于枝子门的势力而言,也只是手到擒来的。枝子门世世代代许多弟子,有的从政,有的参军,有的经商,有的混黑道,更有许多其它职业和渠道。出身同门,这份情谊或许不能算是过命的交情,但这种小事,应当还是愿意去帮忙的。
枝子门势力盘根错节,盘踞山东各行各业,本就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络,平日里只是潜伏在水下,彼此关联也不深。
但在这个时候,枝子门内接连几个头面人物被暗害,这门派中大大小小的人物多少也该出力了,不然只会被人看扁,以为枝子门只是任人揉搓。
做这些事,自然是宜急不宜缓,因而几人根本未曾离了金家宅院。
金家宅院外表看上去就只像是普通四合院模样,但其实身在内里,才知道里面内有乾坤。
在金山找的带领下,江楚等人经过一条甬道,眼前便又是豁然开朗,又是一处庭园,飞檐斗角、假山流水,都是中国古典建筑学中叹为观止的一流构造。一个流传百年的拳术门派传承的底蕴,真切是丰厚的。非但是枝子门、形意拳、卦掌,等等尽皆如此,本该扎根在华夏大地繁茂发展。
可后世国术凋零,其实是在于内外打击,才落魄至此。
外族入侵,年抗日,多少拳术大家洒血消亡。仅形意拳一门都几乎被扼杀,许多青年拳师奋起抗日,为捍卫中华民族的尊严,抗击日寇的侵略作出了积极贡献。山西一地,即有陈晓峰、胡殿基、史克让等多名形意拳师为抗日战争,由此英勇献出了生命。
后世,也还是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后,从事形意拳理论研究的人们才克服重重困难,查找历史文献,走访形意前辈,挖掘文献,阐述拳理,才得以让形意拳勉强缓过来。
形意拳在民国时期流传甚广,都因此遭受到打击甚重,而一些小拳种也就更别提了,近乎都失传了去。
金山找后来流落佛山,腰包里可是没多少钱银,落到个为匪作恶的地步。江楚暗自推测,原因多少就应该是日军后来侵占了济宁,金山找逃难南下,家财俱皆被日本人收了去。
内地的打击,则在于社会的逐渐安定,武因乱世而起,正是因为世道纷乱,练武之人起了纠纷,经常打死打伤人,却不用承担太大的后果,由此才能练出来国术。换作后世,出了人命可是要入刑的,这份没落自然也就不可避免。
江楚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想要延续国术,那么就要同时兼顾,外不让国术彻底因为战争而断流、内则为国术寻到一个流传延续的路子。
国术如同这宅院,不该彻底毁于一旦,可惜了。
在后堂安排好了住处,金山找让众人好生休息,或是也可以随意逛逛。他则要去联系枝子门的几位老前辈,对这件事他显然还是蛮有自信的,交代了一声便兴冲冲的离开。
江楚左右也是没事,便也就四处逛一逛,好奇地沿着甬道向另一条岔道走,那里便是通往金家武馆。
片刻后,当他驻足时,眼前豁然开朗,迎面的便是一片开阔的院落空地。半边是以青石铺就,一些石板还有裂纹及不明显的脚印。而另一半,则是铺就黄土,下垫黏土,最下面则应当是碎石子。
这三层铺就叠加,一年又一年,经过许多枝子门弟子积年累月的习练,被踩踏的甚是平整。枝子门其实分为上下两路,上为翻子拳、下即戳脚,有独特的“踢趟子”腿法,因此对于下盘稳当的要求极其高。
青石板都被年复一年踏出裂纹,但这黄土地却因为一次次踩踏与铺就,里面一层层土质早已经压得严严实实,看上去平淡无奇,实则坚固无比,比一般的石头还要硬实,就是一个壮汉拿着大铁锤,一时半刻也休想砸得动。
靠近墙壁的一侧,则随意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石锁,水缸、木桩,还有吊起来的沙袋。
除此之外,还有三三两两的兵器架子,江楚上前看了看,都是上好的杉木打造,虽然是漆就了红漆,但因为日子久了,风吹日晒,外表都有些斑驳。上面插放着各式兵器,有一丈多长的五虎断门枪、五虎点刚十二枪等。除此之外,更有大小昆仑刀、连环剑、双剑、齐眉棍、九节鞭、地躺刀、地躺鞭等兵器,看的人是眼花缭乱。
除此林林总总之外的,更多的则是拦面臾,这玩意即是烟袋、烟枪,更是枝子门的独门兵器。
此时天色虽然将暗,但场地里面却还有十几号弟子在练拳,脚下蹬的是千层底布鞋,互相对练,但却与其他拳法不同,多的是以跌、扑、滚、翻为主,动作架势较小,但动作却十分严谨,灵活多变。
江楚驻足看了一会儿,便知道这些弟子练得是文趟子。
戳脚拳分文武趟子拳。武趟子即戳脚,文趟子即翻子拳。前者手脚并重突出腿法,动作舒展起来架势较大,讲究的是一个硬攻直进,快速勇猛,放长击远。而文趟子则是手脚并重突出手法身法,手法多变,虚中藏实,实中有虚。
这些人的功夫练得倒也都是不错,双脚踏地,浑身蓄力如拉弓,发劲时手臂震颤,如射箭出弦,显然是对那劲的把控都已经通熟,算是很好的苗子了。
见到有陌生人在一旁驻足观看,一些年轻人心中难免都是好奇,偶尔的余光都往这边瞄过来。
随即,便有拳师在一旁呵斥,视线却也好奇的投了过来,但并没有开口询问。
不过他也知道最近少馆主邀请了一些拳师,是以没有贸贸然上前,只是遥遥抱了抱拳。
那拳师眼光也是毒辣,一眼便看出江楚的底细,心里暗暗思索。
“形意?最近可都少有形意门的了。”
自丁连山出事后,日本人盯得紧,许多形意门人都遭了灾。
更何况山东是枝子门的大本营,别的拳路轻易也没办法插手进来。
江楚赶往济宁的路上,成功将形意拳拳意桩功意境都融入身心,行住坐卧、一举一动之间都表露无意。
各路拳法,都有自家的桩功,都有不同,因此内行人自然一看便认得出出处。
也就只有踏入通神入化,也就是所谓化劲之后,即使内行看他,也只能看出他身有功夫,却看不出是哪一门。
如果再进一步,入抱丹境界,他身上的一切的气息都会自然收敛,返璞归真。
只要不是自己刻意外放,不管是杀气、杀机,还是拳法神意,就算再怎么强烈,外人也休想感受一丝一毫。
这时,忽然便有金山找领着三位老师傅走了过来,看见江楚先是一愣,微微打了个招呼,那三位老师傅的目光也都投了过来。
江楚冲这三位师傅点了点头,其中一人反倒是停下了脚步,认真的看了他一眼,慢吞吞的问道:“形意门的人?师从何人?”
为老者尊,江楚行了一礼,才不卑不亢的答道:“小子江楚,拜师丁先生...”
对方顿了一下,认真的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说:“不愧是丁先生的弟子,小金同我说有外地拳师助阵,我最初还以为他这是在诓我,如果是丁先生的弟子,那就说得通了。”
说完之后,他们自是一路走进里房。
江楚没有跟着,更没有靠近,反倒是离开了这里。
他们商议的,必定是枝子门出手清除济宁探子的事,自己本是枝子门外人,最好还是不要接近,免得被认为是别有用心之辈。
索性,便径直离开,也免去了许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