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济南城,彻底有些乱了套了。
宪兵队虽然被平田次郎训斥走,没有亲自围困上元武馆,但也并不是真就废物到收队回去。宪兵队长不是白痴,上元武馆的事情,他不可能视而不见。虽然退出了院子内,却让宪兵们分散布控在周遭的街道中,而更多的士兵则是匆忙被调动,一方面稳定布控全城,一方面则是要坚守重要据点。
他们不知道敌人的目标是不是真就仅仅是一个上元武馆,因此不可能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一个小小的武馆内。
奔走在寂静的济南街道上,在昏暗的月光掩护下,江楚步履如飞,脚下方落地站稳,一个闪身便窜进一旁的巷道。
背后有叽里呱啦的喊叫声,显然是追击的宪兵们在相互的沟通,江楚根本听不懂他们的对话,自身也根本不敢作丝毫停留。他的目光始终直视着前方,可前方黑暗的角落里却也忽然有一声叫喊。他心中猛地一颤,两个宪兵就站在角落里,月光映照不到,自己方才太过心急,竟然没有发现。
不过他们习惯了喊叫一声震慑,这同时也是为了提醒其他同伴,却让江楚得以发现他们,而叫喊声后,才随之抬枪要射。
这么一个短暂的时间差,江楚浑身提劲,在枪声响起之前,身子已然一闪,进了巷道的一处旮旯中,连续的子弹射在青石上,落了一个空。
巷道只有一条,后方有人在追,现在转身自然是不可能的,左右更没有岔口,翻身上墙虽然是个好方法,可自己又没有武侠中的轻功,除非能够身子一腾,直接飞过巷墙,否则翻墙的功夫,后背已经暴露在外,怎么都没有两个宪兵换弹的时间长。
心里一瞬间转过许多个念头,江楚牙关一咬,心中大骂:“死就死了!拼这一手!”
他身如绷紧的弓弦,脚掌垫地发力,配合腰腿甩动,像是拉紧了弦的手掌突然就那么撒开,“嗖!”地一下子便窜了出去。经过长时间的训练,他的爆发力惊人,尤其是体力。内家拳术能养住气,气不散人便不疲。虽然从上元武馆到现在,几乎没有怎么歇息过,却有很强的持久力,要比一般的体育运动员都要好太多。
就在迎面向着那两个宪兵冲出去的同时,江楚左手已经摸在了口袋里,手腕发劲,甩手便是飞出一枚堂前燕,这东西入手并不轻,尖端开刃,甩劲丢出去,真就似暗器一般,借着他的手劲,扎进木桩里,也能生生入木三分。
江楚虽然不像是翁海生那样专门地练过暗器,但此刻巷道笔直,三人近乎站在同一条直线上,闭着眼他也能甩中。
“砰!”
那右侧的宪兵本来已经抬枪就要射,却忽然被堂前燕扎进了胸口,整个人向上仰倒,枪口无意识地上抬,一枪朝天发了出去。
一侧的另一人此刻也顾不上同伴,只是稍慢了一步,举枪便射。
又是一声枪响,可江楚把脚尖在墙壁上一点,借着力整个人便缩身向前,手掌在地面顺势那么一按,忽然便已经滚到了他近处。
宪兵惊了一下,方才那一枪打得又急又慌,自然是落了个空,这会儿已经被欺近,再换弹开枪已经是不成了,当即一边退步,同时提着枪托便向前回砍。
标准的三式枪口下,都加装了刺刀,这枪本身长度上就非常长,加上刺刀有一米五左右。因为日本人本身比较矮,加上刺刀后非常有利于拼刺。
不过江楚早在凑近时已经抽出了麟角刀,此刻后脚发力,整个人倏然站直屹立,同时右手刀身向外格住刺刀,左手另一柄刀已经捅进了宪兵的腹部。
刀尖分叉,当即便是两个窟窿,他顺势一搅,麟角直接划断了对方肠子。
身后又有枪响,近处直接打在了江楚脚边,如果不是昏暗看不清,恐怕自己已经被一颗子弹撂倒了。
江楚抽出刀身,侧步闪身,箭步如飞。
砰!砰!
又是两枪,打在只能勉强站稳的宪兵身上,他彻底仰面朝天,倒在了地面上。
等后续的人追上来懊恼的看着,江楚已经冲出了这条巷道。
附近的宪兵都以这里为中心围了上来,江楚咬牙猛地一甩自己脊椎骨,浑身汗毛顿时炸起,当即上虚下实,含胸舒心。
内家拳师劲发全身,猛然发力,他整个人就像是密林间飞驰如箭的奔马。
十二形马形,有垂鞭之义,抖毛之威,有疾蹄之功,撞山跳涧之勇,取诸于身。
剧烈地奔跑,体内产生大量的热气,江楚竭力的封住浑身毛孔,这就是内家养的那所谓的气。
若是毛孔一下闭不住气,人当即就会虚脱。他只能拼命地封锁毛孔,避免气以汗液的形式流淌出来。
如果感到自己浑身鼓胀,像是跑完一千米后,肺部像是要爆炸一样,那么就是身体的极限。
这个时候,一定就要逐渐降低速度,慢悠悠停下来,将气沉降到小腹,慢慢地缓过去,借这股气来养生,改善身体机能。
可现在却哪里来得这么悠闲,江楚不敢停下,如同放鞭炮一样的枪响就在身后。一旦自己停下,就会被瞬间打成马蜂窝。
他面色有些涨红,吸气时,内气由心下降到丹田;呼气时,极泉之气循经通向小指,指尖胀得发红。
马形善奔,最重气息,就像是运动员跑步时,都十分注重呼吸的节奏一样。
但现在还有不同,巷道交错,江楚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与判断,不是完全一味地向前狂奔就行了的。
什么时候需要腾转,什么时候需要攀跃换巷,都要随时从马形转猴形,则气走隐白,至心经。
江楚逐渐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像是敲鼓一样,视线时不时地发黑,但现在却不能停下。
他只有咬紧牙关,苦苦地支撑下去。
穿过了不知道多少条巷道,躲闪过不知道多少次敌人,江楚终于回到了破败老旧的东流水街。
这里的屋舍交错相邻,更加密集,江楚知道自己已经甩开了宪兵队,窜入了东流水街后,生生又坚持着翻入院墙,步子才逐渐地停了下来。
这一停,整个人顿时感觉疲惫涌上心头,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内家拳养气,而气一旦养不住,汗会如同瀑布洪流般突然涌出,人很快就会虚脱过去,严重的甚至会脱力,两眼发黑,乃至于休克,更进一步,甚至会可能导致猝死。其实原理非常简单,后世经常有新闻,疏于锻炼的大学生在跑一千米时,忽然猝死,大略也是有这方面原因。
停下后,他立刻站了个三体桩,缓慢而细微地活动着身体,慢慢把气平息下去,小腹也渐渐地的松软起来,双腿恢复松弛。
恢复之后,他立刻收拾东西,又去换了一身衣物,将沾血的衣服脱下埋藏,也不敢待在这宅院里,而是换了一户陌生人家,就在对方柴房里草草睡下。
那院子是所谓李哥接应他们的地方,房间里还藏着枪械,虽然宪兵不太可能搜到这里,但江楚不敢大意,还是尽量不能靠近,脱清干系。
终于从险境中脱身,江楚这才缓过心神,能有时间去细思这其中的蹊跷。
他的安排或许并不巧妙,但实际上也不需要多么巧妙的计划。
本质上,就是一次枝子门对上元武馆的刺杀而已,只要摸进去,凭着手上功夫解决即可。
因此一切顺利这才是正常的,他们也成功的屠灭上元武馆上下,但所有事情,却都因为那一枪而变的崩塌。
迅速赶来的日本人,迫不得已的困兽斗,这些才是超出了计划之外的事情。
除了他自己,全程无人带枪械,而他自己也没有开枪,望风的拳师更没有被发现。
那么问题来了,谁开的枪?无缘无故怎么会开这一枪?
望风的拳师也说得明白,就是忽然响了一枪,没头没尾地,没有瞄准任何人,甚至根本不知道是在打什么,是谁打的。
江楚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
他们,可能自始自终,就陷进了一个局。
但设下这个局的人,并不是真的为了要他们的性命,而是似乎想借着他们吸引日本人的注意力。
如此,才会有后来那第二声枪响,也算是为他们解局。
不过第二枪响的时候,如果不是江楚灵机一动,和金山找借着夜色装成死人,恐怕也早已经死掉多时了。
第二声枪响改变了什么,或许真是好意,但却不能掩盖第一声枪响的恶意。
无论做这个局的人最初是什么打算,他一手诱发了这些拳师的死亡。
而他们自始自终,本来不该会有事情的,只会安静的处理完上元武馆,安静的退走。
这种事,设局的人不会意料不到,更多的怕只是漠视他们的生死。
所有人,都成了局里吸引火力的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