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挑明,万宗华心中也多少了解了几分。
他再看向江楚的视线里,已满是敬佩,起身道:
“江先生,您请我过来想必是有要事,请直接说明。”
“若是我万宗华能够做到,定然不会推辞。”
江楚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这才慢慢道“日本人试图用舆论掩盖屠杀的事实,我们不该让这段历史被掩盖。”
“约翰准备返回美国,将日本人的罪行公之于众。我希望万会长能随他一起,在美国的舆论界掀起风暴,在国际上对日本人造成舆论压力。”
这个年代,美国和中国的关系可谓是密切,真就和后世横行霸道的国际警察是截然不同的。
在北洋时期,美国作为正在崛起中的强国,为了超越老牌的英法等帝国主义强国,推行“门户开放”政策,排挤英法在中国的特权,压制日本独占中国的野心,清退了庚子赔款,创建燕京大学,甚至在华盛顿会议,力促签订了对中国有利的。
而在此时,美国正受到崛起的日本自海上发起的挑衅,美国政界之间有着近乎统一的共识,那就是扶持中国,对抗日本的侵略。
因此对常凯申政府大力扶持,真就是要钱给钱、要枪给枪。
美国当然不是无条件的交好中国,不同时期它都在追求特定的利益北洋时期是为了和英法抢夺利益抗日时期则是为了通过扶持中国以压制苏联和日本。
通俗一点说,现今的中国是美国夹带里的小弟,是握在手里的一颗棋子。
但无论动机与原因,眼前两国之间的关系却是如胶似漆,美国人想必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在国际上给日本人添堵的好机会,哪怕对日本造成不了实际上的伤害,就是在国际舆论上给日本稍稍上点眼药,美国人也会把握住这个机会。
江楚几乎能够猜到,一旦这胶卷的内容在美国放映,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美国一定会极力把此事的影响力扩张到最大。
这是一个国家机器的力量,远远不是江楚几个人奔走疾呼就能够达到的效果。
一旦这事儿通过美国政府的力量钉死,日本人以后将再也难以否认与篡改。
若是在香江挑明,非但不可能达到最大的影响力,他们还会遭到特高课无穷尽的追杀。
而在美国,这种危险性则足以降到最低。
这段时间,江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最终做出这个决定,他本是打算等香江的事情安顿下来,腾出手亲自去美国处置。
可眼下有万宗华在,他生活在那里,更明白那里的规则,想来由他处置会更好。
万宗华也并未推辞,他几乎是立刻答应了下来。
“多谢万会长。”
“我也只是做些微末之事”
万宗华反倒有些感慨,摇头道:“与各位相比,我万宗华在国难之际,未能挺身而出,本就是愧疚万分。”
江楚点了点头,继续道:“万会长,还有一事恳请。”
“若是美洲华侨再有捐款,我希望各位能不忘活跃在抗日战线上的另一只队伍。”
他指了指金山找二人,虽未说明,万宗华却立刻明白,点头应下。
这些事在房间里谈妥定后,几人从房间走出,纷纷向后院走去。
约翰已先告辞,他另有其他事宜,近段时期频繁在和香江的美国人联络,提前为此事造势。
李秀若则在中途随光头管事离去,她此次前来其实是首次接触江楚。除了打个照面外,还要亲自带领物资回去,路子只有亲自走一遍,才能做到心中有底。
光头管事之前曾被江楚留在香江布局,江楚回来后,他则隐入暗处,很少在外露面,其实负责的就是购置军火物资一事。
之前曾是由弗兰奇和戴维森作为走私客倒卖,但这二人都被江楚做掉,这一回是经由约翰介绍的新卖家,因此行事须更加谨慎,不敢有丝毫大意。
至于金山找这一回来找江楚,除了引李秀若认认路之外,还另有其他事,是以未离开。
此刻,他一口喝干了茶水,毫不在意地擦干胡子上的水渍,说起了他在前线的事情。
炮火连绵,子弹横飞,战争永远是残酷的。
说到动情处,这莽汉子也难免面有戚戚之色,甚至于是虎目落泪,道:“跟着我的那些山东兄弟,几场仗下来,走了一半。”
他口中的“走了一半”,说的自然不是逃跑,而是死亡。
万宗华并未亲身经历,只是感慨,却并未有太大的伤感,对于那些人,他全无半点印象。
江楚却也经历过相似遭遇,他想起了倒在南京城的李教官一行人,也是抿嘴不语。
“我也不瞒楚哥,当时冲锋号吹响,可子弹还在耳边嗖嗖地飞,我真的是手脚发软。”金山找喝着茶,只觉得嘴巴里发苦,继续道:
“没有经历过战场,你们不明白那种恐怖,前一秒还在和你谈笑风生的兄弟,下一秒可能就被子弹打死了。”
“按理说当年在济南,咱们也一起杀过上元武馆那些人,我手上也有几条人命。可在那个场面上,我就感觉我的手不是我的了,抖个不停。”
“吴司令就给了我一个脑瓜崩,他说子弹有眼睛,谁最软蛋,子弹就去找谁。日本人是能打,可日本人也是人,给他一枪,砍他一刀,还是要死。”
“我一想也是,日本人有什么好怕的,我也杀了不少,当即就冲了出去”金山找双眼瞪得通圆,说着说着,话语里却带上了一抹哽咽。
“日本人的确厉害真的是很厉害,咱们三个才能打他们一个。”
顿了顿,他再抬起头时,眼泪已扑簌的落下,糊了一脸,“沙胆源楚哥你知道不?”
江楚一愣,点了点头,道:“武痴林的弟弟他怎样了?”
“死了”金山找咬了咬牙,狠狠的锤着桌面,道:
“被日本人用刺刀挑破了肚皮,肠子被绞断了。”
江楚微微闭上眼,叹息了一声,摇头不语,他自然是有印象的。
这个年轻人曾经因为和哥哥武痴林赌气,走上了邪道,和金山找这厮打家劫舍。
后来却也改邪归正,和金山找一同去投了义勇队,上前线杀鬼子。
“武痴林还不知道吧。”
金山找摇了摇头,道:“他弟弟是跟着我的我没看好他。”
“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更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
江楚取过,展开盒盖,里面是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油纸,本还用蜡笔描绘着各式的色彩,此刻却已被鲜血染得一片通红,根本看不清原本的图案。
金山找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只知道这东西沙胆源时刻不曾离身,在临终之际也是费力地取出这铁盒。
江楚握紧了拳头,他却知道这面油纸的作用。
这其实就是当年沙胆源放飞的那只纸风筝,后来风筝落在了叶家大宅旁的树上,沙胆源爬上树去取。也是正巧,他便看见了叶问和那廖馆长切磋,更把此事宣扬得到处都是。
由此,廖馆长自觉地被落了面子,找上门来,武痴林灵机一动才扒了沙胆源裤子,将此事消弭。
这只风筝,就是这对兄弟间种种经历的源头与起始。
他们的矛盾开始于这面风筝纸,没想到最后也落幕在这面风筝上。
江楚盖住铁盒,慢慢攥紧,沉声道:“交给我吧。”
“还有一件事”金山找咬了咬牙,继续道:“日本人的刺刀很厉害,我们的大刀很难和他们斗。”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楚哥能总结出一份大刀刀法,让我们砍死这些小日本。”
江楚默然,思索了片刻,问道:“你能在香江待多久?”
金山找想了想,伸出一个巴掌,“最多五天,再久就不行了。”
“好那就五天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