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父稍稍愣了一下,方才的话其实不过只是场面话。
他也没有想到,眼前这年轻人居然真就这么郑重的样子,似乎的确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来。
微微有些犹豫,他倒是很快展颜一笑,旋即坐下,挥手让管家去沏茶,乐呵呵的看向江楚,心中酝酿了片刻,道:“江小友,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吧。”
之前称谓“恩人”,说来他自己心里也觉得怪怪的,至于叫什么“小江”、“小楚”,又难免轻佻,索性便权当做忘年交称呼。
“只要是在凤城,我们李家能做到的事情,一定尽力帮助,你且放心好了。”
江楚笑了笑,没有接他这话,转而问道:“听说老先生是做药材生意?”
“对啊”
李父顿了顿,眼底的光芒微微收敛,笑道:“城东的李家药坊,就是自家的。”
“这字号虽然不大,可在周边名声也是响当当的,攒下这份家底并不容易,以后可都要便宜百九那臭小子了。”
提到徐百九,他脸上笑意泛起,显然对这个女婿并无任何芥蒂,着实是个开明的老人。
这会儿管家沏了壶茶来,江楚提李父添了茶水,没有抬头,只是继续问道“药材生意可还好做?”
这一回,他犹豫的时间有些长,指腹摩擦着杯盏边缘,慢慢道:“近些年不是很太平,路上匪人多,进货总归是受了影响。”
“不过药坊的生意倒是还不错,李家药坊的牌子摆在这儿,各自街坊都挺给面儿。”
抬头看了一眼江楚,见他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脸上依旧泛着笑容,他旋即道:
“但真要说是很好,倒也没有,咱们这也只是小打小闹,真比起来,给名满天下的京城白家百草堂拎鞋都不够。”
江楚也跟着一起笑,等到笑声渐歇,他才喝了一口茶,缓缓道:“这人一辈子,赚多少算是够呢,总不能没个尽头的。”
“小子虽然是孤陋寡闻,但白家百草堂倒也是听过,听说不仅是紫禁城指定药材供应商,还是达官贵族看病的御用大夫,真有这个说法?”
“这倒是真切的”李父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竖了个大拇指,“我当初有幸见过白家二爷,那医术当真是个高啊。”
“那以老先生之见,百草堂是如何成了眼下这般阵势的?”江楚顺着这话头继续往下说。
李父瞅了一眼江楚,摸着胡须半晌没有说话,江楚却也不急,淡然的和他磨。
“白家的医术足够高,我望之不及。”
这话显然不是李父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江楚笑了笑,索性直接道
“天下医术高明的多了是了,就算是老先生说那白家二爷医术高,又能高到哪去,还能算作是杏林第一不成?”
李父沉默不语,隐隐已有些不安,颇有些坐不住的意思,一口喝干了茶水,道:“我临时还有些事”
江楚却自顾为他重新斟满茶水,丝毫没有要放他走的意思,“依小子来看,还是白家人从不做亏心事儿,不曾蒙骗百姓。”
“人心都有一杆秤,虽然多有的愚昧之人,可好坏谁又分不清呢。白家从来不贩假药、不掺劣药,所以大家捧百草堂,这生意也就这么起来了。”
他一手轻轻落下,按在李父放在石桌上的手腕上,后者抽了抽,根本抽不出身,额头渐渐有汗水流下。
“老先生,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李父有些慌乱的点了点头,道:“对对,就是这么个理儿。”
“如果李家药坊也这样,想必合该有大发展、大前程。”
江楚笑容温和,宽宽道:“别人信任你、选择你,那怎好去辜负他人。”
“我虽然未有经手过生意,可总归还是知道这行当,无非就是个诚信二字,你以诚心相待,他人必定有回应。”
李父的手抖了抖,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不敢直视江楚的眼睛,糯糯的避开了视线,只是点着头。
江楚把他的异状都看在眼底,慢慢的撒开了手,笑着道:“我这只是在和老先生探讨做生意的法门,您怎地流了这么多汗?”
“哦哈哈!”李父干干的笑了两声,视线慌乱,道:“我这这日子颇有些闷热,没甚晚风。”
他本是个老狐狸,一般人真要是诈,定然是诈不出来什么的,足以掩饰的十足十。
可坐在对坐的江楚却不同,那一身杀过人的气势放出来,直让他如坠冰窟,仿佛对面坐着的是豺狼恶虎。
特别是,这人不做亏心事还好,一旦做了些见不得光的事,心中本就惴惴不安。这种事若是做的多了,人心里也会渐渐变得坦然,但李父其实也是刚做不久。
眼下,江楚那眼神一盯,一字一句紧逼,他不免便慌了阵脚,喉头滚动,咽了口唾沫,手心开始渗汗
做这种事的原因倒也简单,的确是如他方才诉苦所言:匪人太多,世道不太平,供货转运不急。
最开始,他只是稍稍往药材里掺些东西,这自然是不会出问题的,本来多掺合的部分都自是无害。但要说是药效,也自然是没有的,后来尝到了甜头,他心里就跟猫抓的一样,不免也就再往下深陷,已经开始准备直接贩假药了。
本来或许是八掺二,现在便是要五五对半,乃至于二八掺分,更想要做无本的买卖。
这模样,江楚自然是看得明白,但毕竟自己是客,对方是主,若是咬着不放,难免就是恶客欺主,却是不美。
因此,话头点到这里,江楚看破不去戳破,而是笑着推了推茶盏,“老先生,喝点儿茶水。”
他移开了视线,李父顿时觉得肩头一松,肌肉不自觉的颤抖慢慢停下。
“交浅本不该言深,是小子唐突了。”
江楚举盏,以茶代酒,道:“若是李老先生觉得我话中也还算是有些许道理,那便听听。”
“若是没有,那请全当小子未曾说过,其实无论有无,都与小子无干。”
李父眨了眨眼,有些愕然的看着他,却又听江楚道:“徐兄是个什么人物,老先生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他这人,一心为得公道,眼中容不得沙子,这些事要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怕是不美。”
见他想说话,江楚摆了摆手,直接打断道:“毕竟纸是包不住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