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州,新野,南山。
阳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温暖的阳光洒在大地上,就连在屋子里念书的年轻学生们的声音,此刻听来也都有些懒洋洋的,似乎下一秒就会连人带书醉倒在春日的阳光之中。年轻的先生坐在桌案之后,偶尔抬头的间隙,看着自己那些昏昏欲睡的学生们,苦笑着摇摇头,果然还是一群年轻人啊,还不知道光阴珍贵。也罢,看他们现在这幅样子,好好念书是不可能了,不如今天就早点放学,让孩子们去春游,兴许还能有人兴之所至,写两句诗,也算是没有辜负如此良辰美景。
放走了学生们,年轻的先生沿着砖石砌成的小径走向书院的最深处,转过几个弯,刹那间只觉得豁然开朗,明媚的春光就这大大方方地占满自己的眼睛,花团锦簇之下,根本就用不着去寻找什么“草色遥看近却无”。俯下身,看着石头砌成的小路边娇艳的牡丹,先生不由露出笑意,也不知道那孩子是怎么喜欢上养花的,不过,结果不错就是了。
“先生?”虚掩的柴门之前,站了一名同样年轻的男子,不过两人相比,对方的气质似乎更凌厉一些,男子向先生深深一揖,带了笑意,“看来今天天气果然不错,连您都能无心教书了。”
“学生无心学习,拘在屋子里也没什么用,还不如让他们出去走走算了。走吧,咱们去看看主公。”先生微微一笑,向男子摆摆手,两人整好衣冠,向着无数鲜花争奇斗艳的柴门之内行了一礼,然后轻轻敲了敲虚掩的门。
然而,并没有听到预料之中向自己走来的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苦笑着推开柴门。推门的“吱哑”声平静下来之后,果然,院落里寂静的过分,除了两人衣角摩挲过鲜花和树枝的声音之外,整个院子里只偶尔能听到几声鸟鸣,沉默了许久,先生叹息一声,一甩衣袖,“算了,我就知道,仅凭演长一人,是管不住主公的。”
“演长性情和顺,确实也不像是能管住主公的料。”男子也无奈的摇摇头,“那,先生,要不要我们现在出去找找主公在哪儿?”
“你还不知道主公在哪儿吗,肯定又去找那个藤家的小姑娘去了。”先生看着桌上整整齐齐摊开写好了的一篇《商君书》的心得,苦笑一声,“还不错,至少,主公还记得得把自己的作业做完,倒是比外面那群学生好了一点,是不是。”
“先生……”男子看着桌上的文章,却是无奈的摇摇头,“不过这次,主公好歹也还记得带个人一起去,不错不错,比起以前也算是大有长进。”
“这是你说主公的话吗?”先生皱眉,方才还嬉笑着的男子连忙低下头,先生叹息一声,“好了,走吧,去请主公去。”
书院背后的南山,明媚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丛洒下金色的光柱,山涧中的泉水透出清新的气息。正是仲春时节,野花点缀的柔软的草地恍如碧色的地毯,绵延直到天际,绿柳垂下枝条,仿佛母亲温柔的手,抚慰着每一个焦躁不安的灵魂,无数的野花竞相绽放,鼻尖萦绕着春日特有的花香,满树不知名的花姹紫嫣红,灿若云霞。
是的,原本,似乎应该是这样。
阿斗的目光从满山的残花和一地花瓣上收了回来,看着几乎是把自己从书院里硬拽出来的依依,唇角含笑,带了调侃的意味,“我说依依,你是要我来这里这里,赏花?”
“那还不都怪你!明明前两天这里花开得特别漂亮,结果你说你今天能来,昨晚下了一场雨,今天就成了这样,你说,是不是因为你自己太讨厌,连花都不肯让你看,哼!”小姑娘鼓起脸颊,气鼓鼓地瞪着阿斗,一脸“你居然敢说我有错,还要不要命了!”的模样,像一只炸毛的猫,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头发全都竖起来。虽然说这一幅气呼呼的模样倒是越看越可爱,可,阿斗实在是不敢想继续逗小姑娘的后果,果断选择顺毛。
“我要出来,总得把作业写完了吧,这样,就算被抓住了也好交差,是不是?”握住自己身边小青梅的手,阿斗伸手为依依理了理额前的发丝,“而且,谁说没有花了?”
“咦?”依依偏过头看着阿斗,阿斗笑笑,牵着依依的手站在鲜花几乎已经全部凋落的花树之间,微笑,“这不是花吗,而且倾国倾城,绝对比那些野花美得多,是不是?”
“哼!别碰我!我可还没原谅你呢……”小姑娘连忙把手抽了回去,还在衣摆上擦了好几下,似乎本想嗔上恋人一句,然而,还没等自己憋出生气的模样来,就已然没了气势,“你真是,跟谁学的这么油嘴滑舌的?信不信我去跟你家先生告状去?”咬唇,低头,双颊绯红的依依双手纠结着衣角,许久,都未曾抬眸看阿斗一眼,然后跺跺脚,走向已经只剩下树枝和叶子的“花丛”深处,阿斗看着依依的背影,微笑着端起茶杯。
看着在花丛,树丛之中腾挪跳跃仿佛翩迁起舞的依依,阿斗第一次觉得没有因为自己心疼而阻止依依习武,原来也还是有些好处的,一手执着茶杯在手心摩挲转动,静静看着小青梅的“舞姿”,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什么让自己后悔的美景。
虽然这里没有花,但,阿斗能想象到,几日前,山花遍野的时候,依依在其中行走的样子,所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当是如此。不,传言中那位姜氏的女子,阿斗静静看着依依偶尔回眸时露出的娇美的容颜,只怕,也及不上面前这个小姑娘的万分之一。
现在想来,当初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倒是山花遍野,美得惊人。
阿斗听依依说起过,当初她之所以出现在那里的理由,简而言之,就是一个话本看多了的小姑娘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故事。小时候听多了母亲讲的那些江湖上,画本上英雄救美的故事,小姑娘就觉得,为什么总是英雄救美?为什么就不能有个路过的女侠救了被欺负的小姑娘?比起谁知道有没有心怀不轨的男人,女孩子才是最可爱的!
三个哥哥一时啼笑皆非,三个嫂嫂却觉得这事似乎很好玩,再加上那个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的四哥自告奋勇写话本,于是那时候才刚刚嫁进来没多久的三嫂便自告奋勇去当那个被救的美人,大嫂二嫂便换了男装假扮图谋不轨的山贼,躲着娘亲和三个哥哥跑到了后山上,刚刚排好架势,就有陌生人闯了进来。
三嫂很是敬业的哭喊着求救,两位嫂嫂也很是敬业的摆出恶霸的架势,刻意压低却也听不出粗野的嗓子说着标准的台词:“不要过来?小美人啊,看起来你还不知道,你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啊,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别说带你回府,你信不信就是我现在在这里把你怎么样了,也没有人会说我什么,嗯?”
而彼时的阿斗,甚至还不知道自家书院有个邻居,书院后面的山上还有一座剑魂山庄,只是跟着先生和姜维从这里路过回书院,见一个女子在树林之中衣衫不整,发髻凌乱,一时哪儿想得到那么多,姜维握紧佩剑便上前打算英雄救美,然而姜维还没来得及走到美人身边,便已经有一个年幼的小女孩,穿了一身漂亮的浅紫色长裙,抱着比自己还高的长剑想要装作正义凛然但实际上怎么看怎么好笑的走了出来,那时候阿斗的心态就已经转换到了看笑话的状态,诸葛亮也差不多猜出了这是一处闹剧,一手扶额苦笑,只有姜维还为小姑娘稍微担心了一下。
“大胆狂徒!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在此调戏良家妇女!该当何罪!”照着四哥写好的剧本把台词念完,依依因为手臂太短拔了半天都没把剑拔出来,一时间气得直接把剑扔到地上,然后踩着剑鞘拔剑,等她终于把剑拿在手里挥了两下,两位在一边看热闹看了许久的嫂嫂也很是懂行的适时接话,“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哼,小丫头,你还是快点走的正经。”
“这世上还能没了王法不成!”等到依依终于拔出剑,施展自己的“剑法”,然后两位嫂嫂配合的抱头鼠窜开始,一直被自家主公和先生死死拉住衣角的姜维也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哭笑不得。
“多谢姑娘相救,噗……”发觉还有旁人在场,三嫂实在是演不下去,直接笑场了,大嫂连忙上前致歉,解释事由,只有依依在一边气鼓鼓的鼓起脸颊,“你们三个真是烦死人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来了还不快走!哼!”
然后,阿斗发誓,那时候的他绝对没有笑得很大声,“嗯,英雄救美的故事,禅听过不少,但这美人救美,还着实是第一次见识到,不知姑娘可否允许,禅将此事编成故事,传扬出去,也好流芳百世?”
“你敢!”依依丢下一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的长剑,拳头威胁一般在阿斗眼前晃了晃,“你要是敢把这件事说出去坏我名声,信不信我今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禅居然不知,原来姑娘也是在乎名声的……”阿斗轻飘飘的一句话,让依依差点气得暴走,诸葛亮和姜维对视一眼,自家主公一向待人温和,礼贤下士,什么时候也跟个登徒浪子一样,开始欺负人家小姑娘了?
“你!哼,跟我走!”伸手揪住阿斗的衣领,依依几乎是半拖着阿斗向前,阿斗微微扬起唇角,那时候那个气到双颊绯红的小姑娘,才真的是美得惊人。
“怎么,看呆了?”阿斗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依依却已然坐在阿斗面前,一双柔荑轻轻触上阿斗的手腕,夺过茶杯,“回神啦,刘阿斗!真是,果然男人都是好色之徒。”
“啊,你回来了……”有些失落的低下头,阿斗笑笑,拿回依依手里的茶盏,“茶都凉了,别喝了吧。”
“我早就回来了,真是,你想什么呢!还有,放手啊,你煮的茶我可不敢喝,我还记得上次某人把茶叶放到冷水里,然后连煮沸也没有,直接就敢在温水里加盐的故事呢。”依依劈手抢过阿斗手中的茶勺,还不忘斜睨一眼不成器的自家竹马。
“好好好,我还乐得清闲,而且,你忘了我的煮茶方法是谁给我教的,嗯?”阿斗微微一笑,伸手在依依脑袋上弹了一下,顺手用袖子给对方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依依低下头,似乎也回忆起,正是自己给坐在对面的小竹马在茶叶方面做了极为奇葩的启蒙。不过这都已经过去几年了,依依现在的煮茶技术也是越来越好了,上次带来的蒙顶茶,居然还能精准地在茶水初沸气泡如珠的时候撒盐,茶水入喉的刹那,唇齿之间清香四溢,阿斗直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一瞬间自己有多么惊艳。
“怎么样怎么样,好喝吗?我可是专门跟三嫂学了怎么煮茶……哼!”看着阿斗端起茶盏,轻呷一口茶水,依依眨眨眼,几乎是立刻就忘记了两人,不,自己刚才还在闹别扭的事实,满眼期待的看着阿斗,一句话问完才反应过来,连忙又偏过头补了一个字,表示自己还没消气。
“我是不懂品茶,”阿斗一口茶回味了许久,都舍不得咽下,直到依依的表情越来越郁闷,这才连忙给自家青梅顺毛,“但,这的确是你给我喝过的最好的茶,别有一番滋味。”
“得了,你就会说瞎话糊弄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依依终究还是露出笑意,再也绷不住生气的脸。
“这是什么茶?我想给先生带一点,行吗?”前世蜀中的茶叶虽然盛行,但,也没有现在这样经过各种工序炼制的清香,而且大多是当菜吃的,也不好喝。而先生一到这里,似乎就爱上了能够提神醒脑的茶叶,阿斗每次遇到了什么好茶,第一反应都是给自家先生带一点回去。
“顶级的方山露芽,春天采的最嫩的茶叶,就算是要拿来上贡的茶,这也算是顶级的,你以为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喝得到?”依依鼓起脸颊,继续闹别扭。
“那就我们自己喝,不给别人带了。”阿斗心知自家小青梅和先生之间是有些不愉快的,虽然似乎只是依依单方面不爽先生而已,但,人家茶的主人不愿意,自己自然也不能强逼。
“好啊,”那句“别人”很明显戳中了小姑娘的心思,依依总算是顾不上生气了,殷勤地又舀了一勺给阿斗,“来,你不是说好喝吗,再喝点。”
“好,”阿斗伸手想要揉揉小丫头的头,然而,看着对方仔仔细细束好的长发,阿斗叹息一声,终究只是拍了拍,“我说依依啊,下次,能不能别把头发梳得这么整齐。”
“你想揉啊,”依依一手托腮,笑盈盈的看着阿斗,解下发带,任凭青丝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来吧。”
“依依……”阿斗伸出手,将自己的小青梅揽入怀中,手指在发丝之间流连,柔顺的触感令阿斗流连忘返,“真希望我们永远都能这样下去。”
“还说呢,”依依躺在阿斗怀里,抬眸,抚上恋人的眼睛,有些哀怨,有些期待,“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我们家提亲啊,我跟你说,大哥现在可是已经到处张罗着要给我物色夫君了。”
“对不起。”提到这一点,阿斗只能道歉,先生不同意,姜维自然不会同意,郭攸之虽然一向性情柔顺,但在关于自己妻子的人选这件事上,他明显也更偏向先生,要说提亲,阿斗名为主公,现在还真是找不到一个能当媒人的人。
“没事,那我就继续拖着,反正我还小呢,只要我不想,家里谁都不能勉强我。”依依也不为难阿斗,毕竟,身为江湖儿女,自家几位兄长也不同意自己跟这个武力值在他们眼中实在不怎么样的人结为夫妻,自己这边也要做很多准备,“好了,今天不说这些不开心的,阿斗哥哥,你看,我刚才都给你跳舞了,你是不是,也该给我吹首曲子?”
“好啊,你想听什么?”阿斗俯下身拾起一片绿叶,拭去灰尘,凑到唇边。
“什么都好,你吹的我都喜欢。”依依抬手拂过阿斗的发丝,明眸之中,满满的都是恋人的身影。
乐音响起,悠扬婉转,依依缓缓闭上眼睛,靠在阿斗怀里,没过多久,便有均匀的呼噜声响了起来……阿斗收起叶笛,手指拂过依依的脸,苦笑,“这是累成什么样了?我吹的也不是摇篮曲啊!这才刚刚跟我出来多久,至于困到直接睡着?”
“你知道什么!”依依一向睡着了就叫不醒,可似乎绝对听得到阿斗的抱怨,睁开惺忪的睡眼,一手还在揉着眼睛,噘起嘴,“你知不知道天天练武有多累,好不容易出来偷个懒,好好睡一会儿都不行,就知道打扰我,你烦不烦啊!”
“合着你跟我出来就是为了偷懒?”阿斗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不行,依依,你先别急着睡,跟我说清楚,你约我出来到底是因为想我,还是因为想偷懒?”这要是前者,自己当然乐得一天来陪自家小姑娘三次,只要自己腾得出时间,但,如果是后者,那就,那还能怎么样,反正还得陪……
“烦死了,困,我要睡觉!”依依摆摆手,完全懒得理自己头顶那个男人,“不许说话!”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你睡你睡。”阿斗苦笑一声,解下外衣盖在依依身上,“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敢睡觉,也不怕受了风寒。”
“这不是有你呢吗。”依依含含糊糊又说了一句,阿斗瞬间举手投降。
“依依!”远远的有男人的声音传来,阿斗抬眸,几个黑影越过树枝,出现在自己面前,为首的青衫男子看了一眼在阿斗怀里酣睡的依依,冷哼一声,“我就知道小丫头不在家是来找你了,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不许再接近我妹妹!”
“大哥消消气。”绿衣的男子从阿斗怀里抱起依依,“小妹身边的同龄人毕竟只有他一个,他们从小又一起长大,说不让他们见面也不太可能,是不是?咱们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大嫂不也有几个性命相托的朋友吗,这不耽搁小妹的闺誉,谁敢嫌弃小妹,咱们还未必看得上他们呢。”顺便给阿斗使了个眼色,还不快走!
“先回去。”最后来到阿斗面前的两名男子看都没看阿斗一眼,只是一直挡在大哥面前,似乎生怕大哥一怒之下对小妹的小竹马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多谢三嫂的茶,”阿斗笑笑,站起身,向面前的四位兄长深深一揖,自己不是还没把人娶回家呢嘛,人家的哥哥们可不都得捧着,“小可就此告辞。”
“这么轻易就想走?”剑魂山庄如今的庄主藤宜元将妹妹交给弟弟,闪身拦住阿斗的路,冷笑一声,“我上次跟你说过了吧,再来骚扰我妹妹,我会把你怎么样?”
“我倒是很好奇,藤庄主到底想对敝上做点什么。”一直乖乖躲在一边装小聋瞎的郭攸之不知从何处出现在阿斗身前,将阿斗拉到自己身后护住,微微皱眉。
“攸之……”阿斗伸出的手停在空中,自从廖立说了郭攸之“性情柔顺,从人者耳,不足与经大事”之后,所有人都以此评价郭攸之。但其实,演长的和顺只是对着自己和诸葛亮,至于对外人……好吧,阿斗并没有见过郭攸之对外人的情景,自从被下了这个定论之后,郭攸之就一直都在自己身边,也没有出使或者出去为官的机会。
“主公,您先回去。”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就连空气里都充满了火药味,郭攸之皱起眉,轻轻握住阿斗的手,“时候不早了,恐怕先生已经发现我们不见了。”
“主公。”郭攸之话音一落,阿斗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位让两人都敬畏若神明的男人已然拍上了阿斗的肩,诸葛亮和身后的姜维一起向阿斗行了一礼,阿斗看了一眼跪下都不比自己矮多少的诸葛亮,“请起”两个字刚刚从喉咙里冒了个尖,诸葛亮已然开口,“既然主公无恙,臣也就放心了。”
“先生……”阿斗知道自家先生的性子,这已经是在责备自己不该不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看书偷偷跑出来玩了,根据经验,接下来遭殃的绝对是郭攸之,诸如什么:“主公年幼,卿何以不谏?”或者“谏而不从,卿何以不使亮知之?”,名义上是冲着演长去的,实际上……
诸葛亮站起身,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丝毫没有分给那边的兄弟四人,只是静静看着阿斗,阿斗抿抿唇,莫名觉得自己无比心虚,“那个,先生,您放心吧,弟子这就回去。”
“主公请。”诸葛亮看了一眼身后的姜维,“伯约,演长,护送主公回家。”
阿斗最后看了一眼似乎还没醒来的依依,带着眷恋和不舍离开,诸葛亮看了一眼躺在兄长怀里的小姑娘,也只有一声无奈的叹息。他承认那孩子活泼可爱,讨人喜欢,若说让自己收个义女,自己也是乐意之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主公愣是要娶她为妻。这不是胡闹是什么!先不说家世是不是般配,主公前世可都已经活了五六十年了,一个老人家,哪能真的娶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是,主公现在喜欢她,可,又能喜欢多久?就算张皇后不能嫁,那孩子也该娶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才行。
虽然……似乎张皇后和大家闺秀这两个字也不怎么沾边。说起来,这孩子倒确实跟张皇后有点相似,主公想娶她,是这个原因吗?
“阿维,”走在下山的路上,阿斗轻轻扯了扯姜维的衣袖,“怎么今天这么早?”要是按照平时的时间,这会儿自己溜出来这事儿应该才被发现吧……
“春困秋乏夏打盹,不想读书的可不止主公一人。”姜维笑着握住阿斗的手,“再加上前一阵不是天天下雨吗,终于有几天天气好了,先生说也该让学生们出去多走走,一直圈在屋子里也不是什么好事。”
“旁人都能多走走,就我不行,最好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个小姑娘还安分,是不是?”阿斗话里确实有牢骚,但,倒也没到生气的地步,这一世看着阿斗长大的姜维也早就不会为阿斗这种程度的不悦而惶恐,甚至还笑得出来,“因为主公和旁人不一样,您应该最清楚的。”
“若说前世不一样还勉强说得过去,这辈子有什么不一样的,也就你们还非要拿我当主公。”阿斗扁扁嘴,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非要跟我端着君臣的礼数,你们也不累吗。
“臣说的不是这个……”大汉历代国君其实大部分都有巡行天下的习惯,毕竟天子以四海为家,所居不过行在而已。姜维的意思是,就自家主公淋个雨吹个风就能病一场的体质,还想往哪儿跑?别闹。
“谁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天天被闷在屋子里才那么容易生病的,真是……”
“我们到了,主公。”姜维已经懒得理会自家主公每月至少三次的碎碎念,只顾着继续带路,直到书院洒扫的仆役为三人打开书院的大门,姜维送阿斗到那一方院落,回身一揖,“主公早点休息吧,臣先行告退。”
“攸之,对不住。”明明是自己的错,结果却要人家替自己挨训,前世相父死了二十多年,这种记忆都快被岁月磨平了,然而谁能想到,自己本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之后,居然一切,又都从头开始了一次。
“臣惶恐。”诸葛亮对阿斗从来都是表面恭敬,实际上就是在教儿子,姜维则是在这十年里渐渐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习惯的力量毕竟是强大的,但,有一个人的习惯,养成得太早了点。郭攸之前世从阿斗登基就是侍中,后来虽然有些升迁,但一直都在阿斗身边。毕竟对阿斗而言,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两个个不怼自己的,留在身边的话,至少自己还能有个发牢骚的地方不是。
“我问你一件事,你给我说实话。”郭攸之端来姜汤,阿斗坐在桌案后面,叹息一声,“是不是,你也不赞同我娶依依为妻。”
“臣不敢妄言,但,既然主公垂询,”郭攸之犹豫了一下,“臣以为,既然主公能与丞相,姜将军,微臣在这一世重新相遇,倘若他日敬哀皇后归来,陛下……”
“我明白了。”阿斗摆摆手,笑意之间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好了,不为难你了,回去休息吧,攸之,今天,谢谢你。”
“臣告退。”看着郭攸之的身影离开,阿斗叹息一声,整个人趴在桌案上,仿佛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没有人赞同自己迎娶依依,就算自己把依依的身份说出来也只能更糟糕。前世,依依的通敌是先帝定的调,她虽然受人利用不错,但也确实无意中做了通传情报的事情,自己不能罔顾事实替依依开脱,这话一旦说出来,只怕就连能不能再见依依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阿斗不可能反抗诸葛亮,就像他不可能放弃迎娶依依。
“可是,总觉得我老了,依依却更小了。”记忆里那个永远对自己温柔微笑的侍女姐姐,并不是现在这幅娇憨活泼,动不动就跺脚撒娇的模样,但,阿斗知道,无论如何,只要她还是依依,还拥有那个灵魂,就是自己答应过要用一生来补偿的人,自己此生,非卿不娶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