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姜维轻轻敲了敲阿斗的房门，“主公，先生命人为山庄的三位公子设宴，您要不要去……”

“你跟先生说没说甘刺史来了的事情？”阿斗可不想去打扰人家师徒十年之后好不容易能交心谈话的机会。

“说了，还说了主公在陪甘刺史，先生也没说什么。只是命臣来问问您，您二位若是谈兴正浓，先生说，不妨将二位的膳食送来。”姜维并没有推开门，想来是不敢打扰。

“甘刺史以为如何？”阿斗回眸。甘霖怎么可能愿意让人打扰自己，摆摆手，“那就让人送来吧，我跟藤家也不熟，坐在一起，大家都别扭。”

“好，让人把膳食送来，依依也在我这儿。”阿斗吩咐一声，姜维领命而去，甘霖看了一眼被阿斗折腾得惨不忍睹的依依的长发，撇嘴，“我说，藤家那个小姑娘，你还是把头发散开比较好，最多被人当成蛮夷，横竖你也还没及笄，算不了什么大事，但你现在这样子，出门去，怕是要被人当鬼了。”

“被人当鬼我也乐意，而且，一会儿不是还要吃东西嘛，头发散开动不动掉盘子里了，多不方便啊。”依依毫不介意的笑笑，对着镜子用手指理理自己毛躁不堪的头发。

“刺史请。”书院中的仆役把三人的膳食摆进房间，甘霖打眼看了一眼，阿斗的膳食果然也是被人调好了的。甘霖默默思忖了一下，觉得现在气氛应该也差不多了，至少两人够熟了，“我说阿禅，我好不容易才能出来休息几天，你就别老是刺史刺史的叫，再不停地提醒我还有俗务在身了，行吗？”

“就是就是！”依依一边吹着自己滚烫的饭菜，一边附议，“天天刺史刺史的，要多生疏就有多生疏，我说阿斗哥，这里又不是官府，你就换个称呼行吗。”

“那，刺史想让弟子如何称呼？”阿斗也没什么异议，唯我独尊四十年，他原本也不习惯总是对人用敬语。

“我看，我也不过虚长你几岁，就叫我一声甘二哥如何？”单单阿斗一个还没加冠的小孩子自然没这个资格，但，他的家臣诸葛亮可是教出了一个进士的，再加上甘霖对阿斗颇有不轨之心，自然是怎么亲切怎么来，而且，最好是同辈。

“甘刺史啊，您真的觉得我称您一声哥哥没关系吗……”阿斗没忍住一手扶额，您可是我舅舅啊！亲舅舅啊！这差辈了啊！

“不是，我说刺史大人，你们两个年纪差这么多，”依依差点把嘴里的汤喷出来，“兄弟相称怕是……不合适吧。”

“是啊，”阿斗连忙附和，“上次出门的时候，弟子不是曾经称刺史为二叔吗，不如今后还是如此称呼，刺史以为如何？”

“也好……”不过叔父对侄子有这种非分之想，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禽兽了一点？

“这个……”依依吃了一口书院里的饭菜，然后夸张的皱起眉，“阿斗哥哥，你平时就吃这些东西吗？”

“是啊，怎么了？”阿斗继续把饭菜塞进嘴里。

“算了，以后我做点吃的，然后每天给你送来吧，正好，这样我们就能天天见面了。”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食物，依依对自家未婚夫报以十二万分的同情。别误会，依依会做饭，纯粹是因为她觉得做饭好玩，而此刻，看着阿斗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又有了说不定可以天天见面的意外之喜，小丫头心里，当然是乐滋滋的。

“你哪能天天都来？”阿斗微微摇摇头，就算自己答应，自家先生那一关，也没那么容易过去。

“你还不知道啊？也是，恐怕现在你家先生也是才知道。”依依双手托腮，脸上带着期待的笑意，“三哥被你家先生带歪了，好好一个江湖侠士不做，非想要想考科举，折腾什么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不正好嘛，趁着这个机会，两家人也算是和好了，就想重回你家先生身边念书，恐怕今后，你们南山书院又要加一个学生了。以后我天天来看三哥，不也就顺便能见你了，给你带点吃的也是小意思嘛，是不是？”当然，看三哥和看他哪个是顺便这个就……不用太纠结，不用太纠结。

“唉！你倒是提醒我了，藤姑娘。”甘霖一拍脑袋，“阿禅，霍公也想让自家子侄拜你家先生为师，你这个书院的主人，答不答应？”自己打听过了，南山书院一向不怎么收官宦子弟，毕竟人家书院里都是平民，怕有些事情不好处理。

“这事当然要问先生，不过，有教无类，先生应该不会拒绝。”阿斗若有所思，对付官宦子弟，这里的人其实一个比一个有经验，“不过，禅倒是觉得，官宦人家的孩子难免有些心高气傲，放在先生这里，怕是多少要吃点苦头，霍太公，舍得？”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有什么舍不得的。”甘霖笑笑，“可惜你二叔的儿子没来这里，否则，我定然也要他拜诸葛先生为师。”

“那个诸葛先生哪有那么厉害，你们一个个怎么都那么喜欢他。”依依噘着嘴，在一边不满地碎碎念。

“是啊，阿禅啊，说起来，诸葛先生经世之才，怎么你就让人对你忠心不二？”甘霖凑到阿斗身边，这话听起来没什么，但配上甘霖八卦兮兮的神色，阿斗一时有些无语，总觉得对方似乎，不怀好意？

“先生和家父有些渊源，家父过世之后，就是先生一直护着我。”阿斗这么说，其实也不算说谎。

“原来如此，”甘霖感慨两声，能让这么优秀的人甘心臣服，“阿禅你的父亲，恐怕，比诸葛先生更厉害吧，真是可惜此生无法与此人一叙。”

“家父比起先生差远了，但，确实比弟子厉害太多。”从织席贩履之徒到三分天下鼎足而立的君王，能在乱世之中脱颖而出，阿斗自认他的父亲也是有些能耐的，只是，阿斗也一直不怎么喜欢自己的父亲，或者说，喜欢不起来。

“嗯。”甘霖暗自揣度，这孩子估计对自己的父亲也没多少印象，有时间去跟诸葛亮聊聊。

“主公？”姜维的声音在此在门口响起，“主公，藤家各位要告辞了，先生命臣来请藤姑娘出去。”

“啊？这么早啊……”依依扯住阿斗的衣角，满脸不舍。

“好了，你不是说，今后天天都能来吗，还差这两个时辰？”阿斗拍拍依依的肩，看着恋人的头发发愁，“不过，你现在这个样子，恐怕出不了门吧。”

“没事，就说我发带掉了。”依依顺手抽出发带塞进阿斗手心，长发散落在肩头，摇曳的弧度看得阿斗一阵恍惚，“阿斗哥哥，明天我再来的时候给你带点好吃的，你记得少吃点饭，别到时候吃不下了啊！”

“好。”阿斗微笑，“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好啊！”依依眼中迸发出期待的光芒，转向甘霖，“二叔……”

“好好好，我陪你们一起去。”甘霖站起身，“顺便帮你们拖住伯约，怎么样？”

“多谢二叔！”几乎从没跟人行过礼的依依蹲了个极不标准的万福礼，然后扑到阿斗怀里，“走吧走吧，阿斗哥哥！”

“也罢，既然主公要亲自送藤姑娘，”门又不隔音，姜维自然能听见里面的话，只是在需要的时候装聋作哑而已，“臣让夫人派来的小姑娘们都回去。”

“主公，甘刺史，您二位怎么也来了。”南山书院的正堂，正在和藤家道别的诸葛亮看到前来的四个人的时候，微有些诧异。

“有人舍不下自己的青梅竹马，客随主便，我自然也要跟着来了。”甘霖已然把面前的三个年轻人全都打量了一遍，三个年轻后生而已，应该不难对付。

“二叔就少说两句吧。”阿斗摇摇头，松开依依一直紧紧拉着的自己的手，“依依，好了，跟哥哥们回去吧。”

“好。”依依胎眸看着阿斗，四目相对，满眼掩饰不住的恋慕。一边的三位兄长难免又有点上火，藤宜利一把揪住依依的手臂，“你一个女孩子总去人家男人家里算什么事，而且，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该回家了。”

“甘刺史。”藤家的人走完了，诸葛亮回过头，“不知甘刺史今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去问你家主公，他知道。”甘霖摆摆手，似乎不想多说什么。诸葛亮将目光移向阿斗，阿斗笑笑，“还有，霍太公的子侄想来拜先生为师，请甘刺史先来问问咱们收不收，不过……”阿斗扯扯甘霖的袖子，“霍太公致仕之前是什么身份啊，怎么能劳动二叔您一方刺史亲自来？”

“我不是正好要来探望一下演长吗，毕竟当初是我疏忽，害人家伤成这样。”甘霖笑笑，伸手捏捏阿斗的脸，“怎么，阿禅难道是不想看见我？”

“二叔别闹……”阿斗也不好躲开，暗皱着眉头接受自己两世加起来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捏脸的事实，当然，一边的诸葛亮和姜维脸上，表情都不怎么好看，“你身为一州刺史，难道就这么闲吗？”

“霍太公以前在朝廷上的时候，曾经做官做到了五品，后来因为谏言当今为道士封官，为上所忌，又被谗言所害，不得不自请去官免祸，才回乡隐居来了这里，”甘霖既然存了把南山书院这一群人全都拎到朝廷上去的想法，也就不打算隐瞒霍太公的过去，朝廷的事情，让他们多知道一点也挺好，“但，就算到了现在，霍太公还有两个儿子在朝廷，也还有一个小儿子，自幼言谈之间便颇有见识，此刻正在四处游学，有朝一日，也是国家栋梁之才。”

“所以，二叔这是在巴结霍太公？”阿斗微微眯了眯眼，好吧，他还真没想过如果刺史生气了怎么办，不过反正有先生在，阿斗现在甚至跃跃欲试想要闯点祸出来。

“他若是要我去做别的什么，我肯定不会去，但是如果是来南山书院，我可不是颠颠的就来了，”甘霖拍拍阿斗的头，他们家可是功臣出身，身居高位，累世三公，他爹现在还是当朝宰辅，他犯得着去巴结霍家？思及此，手上的力气不由又用多了些，“还不都是为了你。”

“二叔，有话好好说。”以前就算是再怎么幽默诙谐的人到了阿斗这里八成都是毕恭毕敬的，就算是费祎那种熟过了头的，也不敢动不动跟他捏脸拍头，此刻的甘霖实在是让阿斗无法招架，“别老是动手动脚的好不好，再拍，我万一长不高了可就怪你。”

“等你将来真的长不高了再说，”甘霖似乎发现阿斗的头发很好摸，还变本加厉又揉了两下，阿斗暗自做了个深呼吸，脸上露出小孩子单纯的笑，“时候不早了，二叔，再不走，今晚你就没地方住了。”

“你不收留我啊，嗯？”甘霖继续揉阿斗的头发，阿斗脸上的微笑渐渐有点僵，“二叔，弟子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学习了，您就别在这儿再打扰了行吗？”逐客令都这么明显了我看你走不走！

“得，你这是赶人了，我再不走就太没眼色了是不是。”甘霖又在阿斗脸上捏了一把，“我说，赶走本方父母官的，你怕是第一个。对了，我让人带来的那些药材，你们收起来了吗？”

“您还带药材来了？”阿斗第一次斜眼看人，“我怎么没见？”

“你们家这种事不是不归你管吗，”甘霖笑笑，“进门的时候，我让门口的侍卫把东西都领走了，你那位师母应该知道。”

“是，甘刺史所言不错，”姜维上前一揖，“有人跟臣说过，臣命他们去找夫人了。”

“好。”阿斗点点头，缩着脖子，努力逃脱对方的魔爪，“二叔你现在能放心的走了吗？”

“就算是礼貌也要留留客人吧？”甘霖撇嘴，“阿禅你是有多不喜欢我？”

“刺史事务繁忙，弟子不敢打扰。”阿斗终于忍不住了，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之下，直接把甘霖推出了大门。

“主公……”人家毕竟是本地父母官，您这么干……

“没事，二叔不会生气的。”两人毕竟留着同样的血，甘霖对阿斗觉得亲切，阿斗也同样觉得甘霖亲近，再加上甘霖也其实是个不怎么拘礼的性子，闹就是了。

“就算是这样，您也……”诸葛亮一手扶额，总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简雍，那个自己来的时候还能勉强坐起来，自己一走立马就敢躺下的人。

“先生也不用总是这么小心，”阿斗回眸，一笑，“毕竟，这位甘刺史，可是我舅舅呢。”

“主公很想念昭灵皇后吗。”诸葛亮叹息一声，顺手将阿斗揽入怀中。

“弟子只是在想，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阿斗眨眨眼睛，将眼泪逼回眼眶。对自己的母亲，阿斗已经没有丝毫印象，他只是从身边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一点母亲的碎片。甘夫人讳露，她就像早晨凝结在花草上的甘露一样，美丽而纯净，但，似乎注定不能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