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昨晚饮酒过量,惊扰主公,若有失礼之处,请主公降罪。”清晨一大早,诸葛亮破天荒的没有去给学生们上课,而是出现在阿斗的院落之内,撩袍下跪,拜伏于地。
“昨晚吗……”房间里的阿斗才刚刚拿起笔,还没来得及写字,墨汁在洁白的宣纸上落了一个大黑点,甚至透过白纸,渗到桌子上。
阿斗的神色有些恍惚,昨晚,难得喝多了的先生一回书院就直奔自己的房间,虽说郭攸之也有拦着,但,他毕竟也不敢跟先生犟,两人半推半就的,诸葛亮还是到了自己房间里。那一夜,先生跟自己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直到后来他睡着了,阿斗才命唯一一个没喝醉的郭攸之请师母来带先生回去。
“先生快请起,”阿斗打开房门,连忙扶起先生,“昨晚,其实先生并没有什么失礼之处。”好吧,其实并不能说是没有,阿斗现在可是诸葛亮的酒品到底如何的唯一见证者。但,阿斗不打算把昨晚的事情告诉喝断片了的先生,毕竟,他可不想失去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被先生主动抱在怀里的福利。
昨晚,阿斗其实并没有听明白口齿不清的先生都在说什么,只知道,先生絮絮叨叨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关心自己,和那个永远如鲠在喉的昭烈皇帝无关,只是在关心自己。
“昨晚,实在是让主公见笑了。”诸葛亮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颇有些感慨,日月如梭,这孩子,已经长到这么大了。
“昨天您去剑魂山庄,有没有见到依依。”阿斗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在先生眼里,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依依了,原本这次不去剑魂山庄恐怕就已经让先生有些想不通,再不问问依依的事情,先生绝对会起疑心的。
“见到了,”诸葛亮一笑,果然如此,他就不信自家主公能忍得住不问那个小姑娘的事,“藤姑娘说,她要跟三哥一起去备考,顺便去见见世面,可是把宜利逼得没办法。”
“依依要跟三公子去长安?”听完这话,阿斗苦笑,“她真的不是去添乱吗,真是,他们都是怎么想的,居然就答应了。”说是这么说,阿斗也清楚,依依在藤家的地位,其实跟自己平时在山庄里差不多,只是被宠大的孩子而已。但同样,只要是他们想做的事情,最后,其他人都只能妥协。
“是,宜利跟臣说这件事的时候,相当头疼。”诸葛亮微笑着揽住阿斗,绝不会承认自己也多少给小姑娘提供了一点帮助,而且这次宴会,小姑娘也没找过任何人去了解自家主公的事情。他就知道,小孩子的事情哪做得了准?小孩子的感情能有多热烈?让他们少见几面,心思也自然就淡了。
“是吗。”阿斗笑笑,先生帮了依依的事情,自己也自然不会再问,“先生不是答应过弟子,等到九月乡贡选送完了,会陪弟子出去走走的吗,先生,如今,您可都拖了多久了?”
“主公,您也不看看,如今这天气,臣敢带您去哪儿,您的身子受得了吗?”诸葛亮苦笑着摇摇头,“还是说,主公嫌弃书院太闷,想换个地方去养病?”
“先生就别揶揄我了。”阿斗摇摇头,握住先生的手,“那,先生记下,您欠我一次出去玩的机会。”说真,趁机就轻轻靠近了先生怀里,“等到将来,时间合适的时候,先生可要让我出去,不,我要您陪我出去!”
“臣领旨。”诸葛亮暗自舒了口气,还好,还好主公没有太坚持。在诸葛亮心中,主公和少主的区别大概在于,少主不答应的事情,自己还可以搬出主公来压人,主公不听劝,那自己就只能陪着他疯了。
“对了,阿维的婚事怎么样了,他们吉日定了吗?”好不容易能窝在先生怀里,阿斗表示,现在不想上课。
“没那么容易定下来,事情麻烦着呢,”诸葛亮摇摇头,“程姑娘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没办法卜日子。”
“这……”阿斗也着实有点郁闷,“咱们也不好一定要让程姑娘还是回去问问,是吧……”
“程姑娘说,她宁可死在外面,也不想回家。”诸葛亮摇摇头,也是,遇上了那种事,摊上那种父亲,换了谁都不想回家去。
“那要不,我跟阿悦商量一下,直接挑个合适的时候,给她安个生辰算了。”阿斗笑笑,“阿悦既然不想再跟那个家里有什么关系,我觉得,她不会在意这些的。”
“那这事,还真得主公您去说。”程悦抛弃了父,而,只有阿斗是君。
“我说就我说,那一会儿就得先生帮我叫阿悦来。”阿斗一笑,“对了先生,我昨天的作业您还没看呢。”
“臣这就看,主公先下来如何?”诸葛亮一笑,以前抱抱少主没多大关系,前世他也不是没抱过这孩子,但现在,自己都抱不动这孩子了他还往自己怀里钻,实在是有点……主公您不要面子的吗!
“好。”虽然有点遗憾,但,阿斗早就习惯了听先生的话,乖乖从诸葛亮怀里下来,坐在一边。
“阿悦。”诸葛亮走后没过多久,程悦从阿斗房间的正门走进来,难得的没忘了要行礼,虽然脸上的表情实在是不怎么好看,“主公,这件事怎么连您都知道了,我不就是不想回家嘛……”
“我就是跟你商量这件事的,”阿斗笑笑,递了杯茶给程悦,“你既然不想回家,生辰你又不记得,先跟我说说,你今年多大了。”
“主公您……”程悦皱眉,“我今年十五了,十五岁……应该没错吧。”
“好啊,回去让先生给你按阿维的生辰拟个八字,直接拿来卜,正好你不用回家了,也方便得多,”阿斗笑着抬眸,“你看怎么样,阿悦?”
“您的意思是,我可以不回去了?”程悦抬眸,眼中迸发出喜悦的光芒,“好啊,只要主公答应臣能不让臣回那个魔窟去,生辰什么的都是小事!”反正嫁的人也是她想嫁的,吉不吉利她都嫁定了。
“那你明天去找师母吧。”阿斗笑笑,先生怕是没时间,卜筮之事,夫人多少也懂些。
“多谢主公!”程悦笑着站起身,“对了主公,藤家小姑娘要去陪她哥哥念书,您怕是有些时候见不到小夫人了。”
“没事,依依爱玩,就让她多玩玩吧,毕竟,将来嫁给我,怕是也要陪我一直闷在这里,没什么机会再出去了。”阿斗笑笑。
“您就不想她啊?”程悦调侃的看着阿斗,“相思之苦呢,我也是体验过的。”
“我们两个,来日方长。”阿斗抬眸,“你不早点回去准备嫁衣?”在这里,女孩子的嫁衣大多是自己亲手绣的,虽然,阿斗直觉恐怕成亲那天程悦得穿一身没绣花的嫁衣。
“知道了,主公!”程悦脸色一红,转身离开,连门都忘了关。阿斗苦笑着起身自己关门,然后回到座位上,拿出自己一直垫在砚台底下的几张纸,那上面,炭笔绘着一名妙龄女子的侧影,微低着头,眉眼含笑,寥寥数笔,却仿佛美人下一秒就能从纸上走出来一般,栩栩如生。阿斗的手指轻抚过美人的侧脸,苦笑一声,“我想你了,依依。”
“主公,您看谁来了。”郭攸之的声音在打断了阿斗的思绪,阿斗笑笑,还没来得及开始猜呢,正主儿就直接自报身份了。
“公嗣!”当熟悉的聒噪的声音传进来的时候,阿斗连忙收好那几张仕女图,苦笑着站起身,“二叔,您怎么这会儿来了?”按理说刺史巡视属县,也不应该在这会儿马上过年的时候啊,这不是给人家底下的县找事吗。
“这不是快到过年了吗,霍太公自己拉不下脸,让我代他接儿子回家过年呢。”甘霖坐在阿斗对面,“我说,你答应吗?”
“这是阿弋自己的事情,他又不是跟我们一样的孤儿,过年了要回家,我哪有拦着他的道理。”阿斗笑笑,“你去跟他说一声,让他自己打点一下行装准备走就行了。”
“行,”甘霖拍拍阿斗的肩,存心调侃,“我说,这都什么时候了,小年都过了,怎么你们书院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难道,筹备不起年货?”
“不是,”阿斗微微摇摇头,“书院从来不过节的,从我小时候就是这样,都习惯了。”
“怎么,你们不过节?”甘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规矩,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你家先生到底什么想法……”
“没什么,就是单纯觉得麻烦而已。”阿斗笑笑,这个故事,说出来就太长了,“我说,二叔你也别总是替我操心了,每个人自有每个人的活法。”
“来来来,让二叔看看你最近写的文章。”甘霖怕拍阿斗的头,语重心长,“而且,公嗣你也不小了,该练的什么诗词歌赋也得多练练,别下次再去参加宴会的时候一首诗都写不出来,”看阿斗还想解释什么的模样,甘霖强行截断话头,“你就算不打算科考入仕,也总要跟人说话吧,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出书院,不跟旁人交往吧,嗯?”
“可是,真的好难啊……”阿斗无言以对,又一次开始撒娇,“平仄格律本来就够难了,还要注意什么音律和谐,限制这么多,还能写什么啊。”
“那是你还没入门。”甘霖笑笑,“写到后面时间长了,这些东西都是水到渠成,就像你刚开始念书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字太多不好认?”
“好。”阿斗笑笑,站起身,放好纸笔,往砚台里注入清水,拿起墨条,“那么,请刺史大人赐教。”
“好。”甘霖站在阿斗身后,一手搭在阿斗肩头,一手握住毛笔,“先给你说说最基本的格律,首先,写诗要讲究押韵,每一句的最后一个字……”
“先生,”郭攸之拦住了走进院门的诸葛亮,“甘刺史跟主公还在里面呢,这一下午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看,您还是先别进去了。”
“甘刺史跟主公?这么久?”伯约明明跟自己说过,甘刺史是中午的时候到的,什么话能说一个下午?
“臣也不知道,”郭攸之摇摇头,“主公连晚膳也没用,听里面两个人说得热火朝天,臣也不敢打扰。”
“你这是胡闹,”诸葛亮皱起眉,“主公身子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再病了怎么办。”
“是。”郭攸之微微低头,正打算再说点什么,阿斗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攸之,什么时候了,先生来了?”
“主公。”诸葛亮和郭攸之连忙走进阿斗的房间,行了一礼,诸葛亮看了甘霖一眼,笑笑,“主公今日和甘刺史倒是相谈甚欢。”
“二叔教我写诗来着。”阿斗笑笑,“可,弟子天生愚钝,到现在还是写不出像样的诗。”
“诗词一道,跟文章可是有些不同的,要的是有感而发,把你就圈在这屋子里,每天对着圣人古训,就算你能写出来,也无非是那几句话东拼西凑,味同嚼蜡,只能落了下乘。”甘霖拍拍阿斗的肩,“下次,二叔带你出去走走,你天天圈在屋子里,算什么事啊。”最后一句,隐约已经带了不满。
“我身体不好,动不动就病了,有什么办法。”阿斗笑着摇摇头,“二叔也别总是迁怒先生,这跟先生没关系。”
“你怎么就这么笃定我是迁怒啊,嗯?”甘霖恨恨的揉揉阿斗的脸,“我怎么就迁怒你家先生了,嗯?下回我去巡视属县的时候,你跟我一块儿去啊!路上多见些山山水水,世事变迁,有感而发,才能有好诗,就这么说好了,下次我带你出去,你可得给我交诗来,啊。”
“你不是说写诗要有感而发吗,那,天天想着这里能写诗,那里有题目,能有什么感,能发出来什么?”阿斗怼完了二叔,然后转向诸葛亮,“先生,允许弟子出去吗?”
“主公想去,何必问臣。”诸葛亮朝阿斗笑笑,转向甘霖,客气之中难掩不悦,“时间不早了,刺史大人。”
“是啊,也该告辞了。”甘霖面对阿斗这个实际上的父亲的时候,总还是有点心虚。
“你可终于闲下来了,见你一面真难。”送走先生和甘霖,阿斗回到书桌上,正打算把方才一直在自己心头盘旋的那首诗写出来,骤然传来的声音吓得阿斗一个激灵,毛笔在宣纸上划下长长一条线,连忙手忙脚乱收了宣纸。阿斗带着一手墨汁回过头,身后站着的那个年轻人,一袭白衣,双手抱剑,丰神俊朗,卓尔不群。
“大哥,你怎么来了?”阿斗愣了一下,连忙跑到门口,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才终于舒了口气,“还有啊,跟你说过多少次,走正门!”你可是我哥哥,怎么跟个贼一样。
“不习惯,太麻烦。”前世,刘封不是没去过蜀宫,但他的确没走过蜀宫的正门,刘封斜倚在墙上,“至于有什么事,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姐姐要嫁人了,我们江湖人都穷,到你这儿来搜刮一点嫁妆。”
“哪个姐姐,嫁给谁?”阿斗没有理会故意歪曲事实说自己穷的兄长,直接从坐榻上跳了起来,“我能见见姐姐吗?”
“小姑娘前世太惨,这一世不记得你了,她是当阳长坂的时候,被曹军俘虏的两个姑娘之一,叫刘悦,”刘封看着阿斗,双手环胸,笑意调侃,“这一世,她叫程悦,然后,她看上的男人呢,叫姜维。”
“阿悦是我姐姐!”难怪自己会觉得她亲切。阿斗还没从巨大的震撼和兴奋中回过神,刘封丝毫不客气地伸手敲上阿斗的脑门,“以后管管你身边的人,动不动拐我妹子,还直接就打算成婚,都不带不跟我这个哥哥打声招呼的?还有啊,想好了没,你要当娘家人,还是婆家人?”
“我……”阿斗恍惚之间如在梦中,刘封笑笑,“怎么呆成这个样子,问你话呢,给你姐姐准备点嫁妆,嗯?”
“我,我想想啊……”阿斗愣愣的点头,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