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兹与房慕紫所在的屋子是房家见客、议事的地方,房屋设计比较中正典雅,有奇石小景、名家书画,博古架摆放着一些瓷瓶瓷罐,屋内在四个边角摆放着几架油灯,每架油灯内都燃烧着麻绳般粗细的灯芯。油灯里油料充足,灯芯也长,灯火争先恐后的向上窜着,生怕落到后面。
“宋…见过宋大人。”房慕紫有些磕绊的向宋兹行了一礼。
宋兹未应,但两只明亮而深邃的眼睛,用力的盯着房慕紫,仿佛要把他看个通透。房慕紫根本不敢与宋兹对视,只得底下头来,用双手揉搓衣角。
半晌,宋兹起身向房慕紫走去,步伐缓慢而稳重。一步一挪,那种官府之人独有的步伐,在此刻显得特别庄严肃穆,而油灯好像也变得越发聪明起来,从背后照着宋兹,这种背光,让人的面部有较大的阴影,藏在阴影中的宋兹,似乎变成了一条冷血的毒蛇,等着随时将猎物捕杀。
房慕紫额头早已分泌出一层细细的汗液。有的大一点的汗珠顺着脸庞重重的滑落到地面,好像这些汗珠在为自己的主人呐喊、哀嚎。
“咚…”
“咚咚…”
“咚…”
这一刻,房慕紫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不规律的跳动,他仿佛到了一个新的世界,这个世界到处尽是黑色,只有他自己与黑暗中的一点烛光。哦!不!还有一双可怕的眼睛,吐着猩红信子的毒蛇,在深幽处恶狠狠的注视着他,待他一不留神,就命陨神消。
“房慕紫!!还不从实招来!!”
宋兹大喝一声,蒲扇一样的大手猛地朝着肩膀拍了下去。
啪~
“啊!~”
房慕紫惊声尖叫,顺势跪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若不是你勾结外人,制售假酒,怎会落到此种地步!”宋兹严厉斥责。
“我,我没有,你冤枉人。”
“哼!”
“人证物证俱在,休容你抵赖。”
“你若老实交待,还则罢了,如若不然,哼哼,等到了府衙,定叫你皮开肉绽,生不如死!”
“你凭什么说是我!你冤枉我,啊~呜呜呜呜呜呜”
“我冤枉你!好就让你心服口服,你且听我所言是或不是。”
“我问你,案发前三天的夜里,你是于深夜从房府外出,然后投入柜里将空酒瓶盗去?”
“没有。我没有,我一直在…”
啪。宋兹猛地拍了一下身前的桌子。
“竖子尔敢口出妄言。”
“案发三日前子时,你从这里前往酒坊,被帮厨的老伙计撞了个正着,你仓促离去后,没多久在酒坊的两名伙计又遇见你。你做何解释?”
“我,我我,我那是,在柜上睡着了,我一直在柜上,怎么会见到帮厨的老伙计,一定是他在骗人。宋大人,你快去抓他,他他,他才是贼人。”房慕紫结结巴巴的否认。
“哼,你方才还说一直在房府未曾外出,这会却说在酒坊?”
“我,我我,我记错了。”
“你记错了?好呀,那我且问你,你在酒坊做甚?睡在何处?为何两个伙计未曾见过你?你家酒坊的生意大都由两个哥哥处理,为何你要过去做工?”
“我,我记不起来了。我全忘了。宋大人,真的不是我,我现在头好疼。”房慕紫痛苦且哽咽的说道。
躲在后面,静静的看着这一幕的房宁,内心就像被烙铁烫过一般,他不断的祷告上天,为什么要给房慕紫安排这样的命运,为什么?只是天作孽尤可赎,人作孽不可活。
啪!~又一声重重的拍击桌子的声音。吓得房慕紫,再次踉跄一下。
“还不肯招!房慕紫,你看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是我妹妹送给我的,怎么会在你这里?你…”
“你作案留尾巴,屁股擦不净。现场发现了你遗留下来的半绺珠穗,你还要失口否认吗。”
“大胆刁民,你招是不招!”
“难不成真想进府衙大牢,把审讯的家伙事都尝个遍,体会体会钻心之苦!?”宋兹站在房慕紫的身前,俯下身子,面目狰狞道。
“啊!!!!”房慕紫吓得肝胆俱裂,两只手臂向后撑在地上,双目暗淡无神,脸皮微微抽动,连原本整齐的发鬓也乱了些许。
宋兹就这么盯着他,过了许久,房慕紫才有些回过神来。
“宋…宋大人,我招,我全招了。是我那天将酒坊待用的空酒瓶,拿给了表哥李子祺,然后由他将空瓶,送到荟华楼,最后再由裘掌柜将假酒送到各个店里。”房慕紫被宋兹吓破了胆,终于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经过讲了出来。
房宁在屏风背后听房慕紫描述恶毒的行为,他想不明白为何一个好好的孩子,竟然能做出如此荒唐之举?他自问不仅没做过昧了良心的事,反而时常帮着乡邻解他人之急,只是为何会这样?难道好人不得好报?
房宁快步走到房慕紫跟前,大骂一声“你个畜牲啊!”啪啪!再也压抑不住胸中怒火的房宁,反手就是两巴掌。
被打懵的房慕紫,愣在当场,浑噩的盯着自己的父亲,还问了句“爹,你打我?”然后酒呜呜呜的哭闹了起来。
“爹,你竟然打我,啊呜呜,啊呜呜。”
房慕紫的动静太大,惹得一家老小都来了,询问究竟怎么回事。房宁难以启齿,好在宋兹帮着给大致说了一遍,全家愕然震惊。
“起来,房慕紫,跟我回府衙一趟,将刚才所言,再讲一遍。”
“我不去,我不去,爹,我不去,你快跟宋大人说啊。”
房慕紫觉得求爹没有求娘好使,转而求李梅儿:“娘,求你了,跟爹说,别让孩儿去府衙,我会被他们打死的。啊呜呜,啊呜呜…”
李梅儿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看到儿子这悲惨的模样,突然觉得心如刀割,竟跟着一起哭起来。
“呜呜呜,老爷,你就别让嘉儿去府衙了,求求你了。”
“他犯下如此大错,怎能不去府衙?”房宁冷冷的说道。
李梅儿求自家老爷不动,转而去求宋兹。“宋大人,李梅儿给您跪下了,求求您别带嘉儿去府衙,这孩子还小,不懂事,难免会犯些错误,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了他吧。”说着,这李梅儿就欲向宋兹磕头。
宋兹一看这架势,哪能让她磕下去,这要是真磕了头,以后自己和房宁还怎么相处。赶紧托住李梅儿说道:“夫人,不可如此啊!”
“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赶紧给我住手!”房宁也赶紧说道。这个时候一个房慕紫已经搞得大家很崩溃了,在加上李梅儿这日子还怎么过?所以出言制止。
“我胡闹?我胡闹?我在不胡闹,嘉儿就被带到府衙了,你这个时候不站出来说句话,那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要回嘉儿。”李梅儿边哭边喊道。
“他是自作孽,咎由自取,怪的了别人吗?要不是你天天的惯着,他怎么会做出如此龌龊之事。”
“我怎么惯着嘉儿了,他不也是你的儿子吗?你怎么这么狠心,呜呜呜,我不管,我就要救嘉儿,你不救那我救。”
李梅儿打定主意,今天谁都别想带房慕紫走,他作为母亲,一定要保护好自已孩子。
这会李梅儿的情绪越发激动了,抱着房慕紫,一会捶胸顿足,一会嚷道:“你们谁也别想带走嘉儿,谁也别想,我可怜的嘉儿…呜呜呜呜。”
房宁被李梅儿这样反反复复搞得下不来台,火冒三丈,朝着李梅儿白嫩的小脸上就是狠狠一下。
“哇…啊呜呜呜。”李梅儿嚎啕大哭着,准备张嘴说些什么时,被房宁大声呵断“管家进来,把她给我拖到里屋锁起来。”
管家哪里敢关自家的主母,犹豫徘徊之际,房宁冲上去朝着管家的屁股上就是一脚,吓得管家立刻过去将李梅儿半托半扶起来,李梅儿柔弱的身子根本抵不过管家的连拉带拽,三两下就将二奶奶给带走了。
李梅儿走后,房宁这才对着宋兹说:“宋大人,犬子去了府衙…”
话虽未说完,但宋兹岂能不知道房宁的意思,立马道:“卿云放心,只是将三公子的口述,记录在案,做个案宗而已,不会受皮肉之苦。”
“那就拜托宋大人了。”
……
烛光照在房宁的脸上,让已到不惑之年的他略微显得更老一些,有些泛白的鬓角映着烛光让房慕白看的心里顿觉酸楚。
“爹~”
刚刚有些走神的房宁,回过神来“嗯,嘉儿这次犯下的错误虽然挺恶劣,但我仍然希望你们不要责怪于他。我这样说不是要偏袒他,而是希望我们房家不要发生隔阂,甚至仇视,那样只会让亲者痛,让仇者快。通过这次事情,嘉儿或许也会成熟一些。为父的一片苦心你们明白吗?”
“爹,孩儿明白爹的一片良苦用心,我相信大哥和小妹也明白。”
“爹,我们明白呢。”慕青、慕婉异口同声道。
“爹,等三弟回来了,咱们去一起去城郊赏花游玩,全家放松一下吧。”房慕婉建议道。
……
房宁看着几个孩子都很懂事,原本紧皱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