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小觉得自己被名字诅咒了,“小小”两个叠字,一个限制了她的身高,一个暗示了她的命运——小人物的命运。
成长路上她一直是个透明人,被父母抛弃,被老师遗忘,被同学忽视,她像是广袤沙滩上的一粒沙,毫不起眼,普通至极。
她还记得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一个年轻人因为生活不如意,想要投海自尽。
他来到海边,准备纵身一跃,结束生命。
一旁的老者没有阻止他,只是抓起了一把沙子而后撒回沙滩,之后把沙子换成珍珠,重复相同的动作,问这个年轻人。
“你能在这些沙子里找回珍珠吗?”
年轻人惊讶地看着他,蹲下身很快把珍珠捡起放回老者手中。老者慈祥地一笑,又问:
“那你能找回刚才的沙粒吗?”
年轻人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话。
“你现在就像是这众多沙粒中的一粒,凭什么要求别人能一眼把你挑出来呢?”
这个故事一直萦绕在夏小小心里,因为在她整个青春里,她都坚信自己变成不了珍珠,不会被人拾起,只能混同在沙粒中,永远不能闪闪发光,不能被人捧在手心。
她是一粒不起眼的沙子,没有能力和机遇变成珍珠,因为沙滩上的沙子太多太多,她没有那个福气。
自卑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只是当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根深蒂固。
自卑的种子在她六岁那年种下,在以后的岁月中生根发芽,不断壮大,最后笼罩了夏小小整个人生。
她站在镜子面前,看着里面呆呆的自己,一双眼睛黯淡无光,眼皮耷拉着,仿佛时刻要睡着一样,无精打采。
头发有些干枯,在静电作用下,倔强得四处乱飞。皮肤发黄,像是久置的老照片,又老又土,整个人又瘦又小,像个发育不良的小猴子。
说起名字,夏妈妈曾给她解释,她生她的时候是早产,所以当护士抱着夏小小到夏妈妈面前的时候,她吓了一跳。
刚出生的夏小小闭着眼睛,皱巴巴的脸和蜷缩的身子,又丑又小。
夏妈妈瞪大了眼睛地看着小小,有些不可置信地对护士说:
“这真是我女儿?”
护士小姐笑眯眯地看着她:
“是啊,是个女孩,虽然因为早产体重轻了不少,好在其它一切正常。”
夏妈妈还是有点不相信,她看着眼前这个小不点,眼泪汪汪地盯着丈夫。
“你说,她这么丑是跟了谁?”
夏爸爸一脸宝贝地从她手里接过熟睡中的夏小小,温柔地盯着她。
“谁说咱家宝贝丑了,只是现在美得不明显罢了。”
“万一她以后变不漂亮,你会嫌弃她吗?”
没想到夏妈妈一语成谶,很多年后,他真的开始嫌弃她们,不仅夏小小,还有夏妈妈。
夏小小在她九岁那年彻底从爱情的结晶沦为幸福的累赘。
“你是不是不打算要我了,不打算要孩子了?”
“我这么多年就是因为小小才一直忍受你,早知道你会变成这样,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娶你!”
“我变成什么样了?说到底你就是嫌我老了,不好看了,配不上你了,对吧?要不是怕小小没有父亲,我早就想跟你离婚了!”
“离婚就离婚!我早就不想看见你这个疯婆子。”
夏爸爸摔门而去,夏妈妈开始哭泣。夏小小只敢钻着被窝里悄悄流泪,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那样夏妈妈一定会更加难过。
夏小小总是在心里问他们:
“为什么你们变成了这样?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些不堪?.......”
可没有人能给她答案,因为他们最初的愿望一定不是今天这般模样。
在某个同样的晚上,同样的争吵声再次响起,这次貌似是与一个女人有关。他们吵得很凶,甚至听到了妈妈悲戚的声嘶力竭:
“你竟然为了她打我?”
好久,客厅里没有再传来声响。夏小小看见妈妈呆坐在地上,捂着一边脸,泪从她满是皱纹的眼角一路滑落,从眼睛到鼻子,从鼻子到嘴巴,从嘴巴到脖颈,最后消失在衣领处。
那时候的夏小小已经知道了“家暴”这个可怕的字眼,她其实明白,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她的心里有恐惧,有同情,有怨恨,有悲戚,各种各样的情绪扑面而来,让她的心一阵绞痛,她捂着自己的嘴无声落泪。
她从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父母之间病危的婚姻,不知道爸爸对她们母女的漠视,不知道妈妈绝望的坚持。
到底谁能告诉她谁对谁错?
又或者谁都没有错,只有她的存在是个彻彻底底的错误。
没有她,他们可以了无牵挂地去追求幸福,不必相互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