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启顺三十四年,燕朝开国皇帝燕靖驾崩。燕太子继位,改元“兴建”,大赦天下,减免赋税,一时各地官民对新皇称道不已、赞颂有加。先皇后萧氏入主慈宁殿,尊为太后;太子妃明氏入主慈元殿,尊为皇后,三位侍御迁入延福宫。
慈元殿。
“娘娘,各宫侍御们已经在外殿里候着了,眼瞅着都齐全,您瞧……?”一位长相白净斯文的内侍垂着头向珠帘背后坐在梳妆镜前的女子通禀着。女子约莫将将及笄,生的肤如凝脂眉目如画,梳了惊鹄髻,坠了几支赤金扁钗和一柄点翠的步摇,月白团花暗纹外衫上绣了凤仙青鸾鸟,还着了同色的金丝罗裙,素净却不失体面。“走吧。”女子淡淡开口,声音轻而不柔,透着几分威严,候在一旁的婢女们听令后忙各司其职,开道的开道,掀帘子的掀帘子。
外殿的人精们各个耳聪目明,听到珠帘拨动的声响便矮下身子准备行礼。等到正主由宫婢们伺候着上了座,才莺歌燕啼似的齐声问安:“婢妾问皇后娘娘凤安。”皇后也不急,也任她们跪着,直到吃完一盏热茶才悠悠抬眼,“且都起身吧。”
“前些日子皇上刚过孝期,按理说应在隔年春天寻个吉日大办选秀,只不过考虑到皇上膝下子嗣单薄,太后娘娘那儿又催得紧,本宫便先做主将妹妹们接进了宫,”皇后明氏嘴角噙着笑,眼睛往后座那些生面孔处若有所思地扫了扫,“与原府里的姐妹们一同先在延福宫里安置着,虽还未有名分,可等宫中诸事皆定,皇上自然会亲自拟定各位的封号封位与迁宫事宜。”还特地加重了“亲自”二字。
不出所料,新进宫的莺莺燕燕们有几个立刻将刚刚被立规矩而心生的满腔不如意转化成了满心欢喜。皇上钦定封号封位!意味着各自的家世背景定会被皇上仔细相看一番,说不准运气好的则会当场被青眼几分,位份高的也自然会被高看一头。
若真是规规矩矩等着明年选秀进宫,秀女入宫的琐碎事一贯不会惊动皇上大驾,至多也只是皇后操办,运气差的也有可能只是内务府匆匆凭着母族高下一定,可不就会被父亲的官职高低而被生生压了一头吗?
皇后看着后头几个欢欣雀跃的,嘴角一勾,又吩咐了宫婢看茶,这外殿才陡然热闹起来。几个府中一同迁出来的老人领着后头略微伶俐些的新人说了几句俏皮话,惹得满屋子桃红柳绿娇笑不止。大约过了几盏茶的功夫,皇后神色也倦了,便不作多留,笑盈盈地把新来的姐妹们夸了个遍,才一人赏了几匹丝绸和一斛南珠后叫散了。
虽说是叫散,可一同迁宫的三位侍御情分自然不同。“娘娘可真是大方,婢妾看着也眼红了呢。”坐在下座首位的碧衫女子,等着新人全散尽了,便笑吟吟的调侃道,“衔春姑娘刚刚捧着的那几匹绸子,颜色俏丽又生动,裁了作夏衫正好呢。”说话的女子形容姣好,皎若秋月,一双桃花眼中含笑,秀丽端方,一看就知道是出身名门。
“萧妹妹眼红的打紧,不如说些好听的逗趣儿,说不定皇后娘娘高兴了,这赏赐便下来了,婢妾也能腆着脸跟着沾沾光呢!”开口的是坐在萧侍御后面的另一位,人生的眉清目秀,温柔小意,看起来是留下来的几位里年纪最长的一个。这调笑话一出口,便惹得萧侍御佯装嗔怒地斜睨了她一眼。
“娘娘向来是最心善的,怕是就算萧姐姐华姐姐不开口,也不会让姐姐们空手回延福宫呢。”坐在华侍御对面的女子,从方才新人见礼开始就一直只是微笑着倾听,也不插嘴,这会子人都走光了,才轻轻跟几句。这位的容貌只算了个平头正脸,可是配着柔顺的表情,倒显得楚楚动人。
坐在上首的正主似笑非笑的斜倚在描金软椅上,听着下面三位说完了,才缓缓张口:“三位姐妹们唱戏累了吧,快,闻夏,给三位侍御换杯适口的花茶来,”继而又瞪了一眼最先说话的萧侍御,“就属你最会贫嘴,你缺那几匹绸缎吗?你若说好看,本宫现在就命衔春去库房多取些来。过些日子立夏小暑,你呀,就给本宫一天换一件嫣红绛紫,不许再穿那些什么葱绿、天水碧的素净颜色了!”
萧侍御连连叫苦,惹得另两位侍御笑的花枝乱颤。皇后这才把目光转向陶侍御微微隆起的小腹,眼神有些艳羡:“陶妹妹肚子也有快五个月了吧,之前太医说妹妹身子弱,得小心坐胎,可把我急坏了。现在出了头几个月,妹妹看着脸色也似乎比先前进府时好了许多。”
话音刚落,萧侍御和华侍御也投来几分羡慕与暗自遗憾的眼神。陶侍御急忙满面笑容地站起身行礼:“承蒙皇后娘娘和两位姐姐厚爱,婢妾头几个月虽是身子不太爽利,可是出了三个月,便像没事人似的。连婢妾也暗暗嘀咕,是不是这皇城里风水要养人些呢!”
又是几番玩笑话过去,眼看着皇上散朝在即,三位侍御纷纷告退,由饮冬送了出去。携秋领着几个粗使宫婢收拾外殿,皇后则被闻夏搀着进了内殿,衔春快步上前打了帘。等到饮冬回了内殿禀命,慈元殿的众人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仿佛终于大石头落地似的。
“娘娘方才可真是威慑四方,这下可没人敢在私底下再编排娘娘性子软和了呢!”闻夏脱口而出,衔春几个听到这句话一个个都咯咯笑了起来。皇后狠狠拧了闻夏胳膊一把,闻夏也不叫疼,嘴里仍没脸没皮地嬉笑着,“要不是娘娘在见礼之前召了萧侍御说话,奴婢们谁能知道咱们娘娘,内里紧张的直打鼓呢!”
“娘娘姿态摆得体面大气,一面敲打新侍御立了规矩,一面又表现了中宫娘娘的宽厚从容,等闲人可嚼不着娘娘错处的舌根子呢!”之前通禀的内侍孙沛伶俐讨喜地开了口,果不其然,话一说完,皇后便半嗔半喜地啐了他一口。而孙沛自知娘娘这反应定是开怀了,便作势往地上一跪,也不知是请罪还是请赏了。
庄严肃穆的慈元殿里传出阵阵欢声笑语,直直添了几分活泼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