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翌日晨,苏府。
苏氏一族并无什么殷实家底,老的小的都倚杖着在朝为官的苏大人。是不是高官先暂且不谈,可住在这平民汴巷的人,谁见了他也都是得点头哈腰一番的。久而久之,这从品小官便自己给足了自己脸面,竟厌弃了扶持自己从寒门子弟走向官道的发妻,纳了个水粉铺子掌柜的女儿做妾。
这做妾的也不是个安好心的良妾,勾的老爷在后院夜夜笙歌,主母上门去请都请不来。这先是早主母一步生下长女,后是主母将将临盆时,专门贴着脸去惹她,导致主母动了胎气难产而亡。待孤女出生又一番花言巧语诱的老爷将她早早远送到乡野庄子上去养。
苏大人虽说只是个小官而已,家中却不是应有的清寒模样。桌子椅子不说有多名贵,却也都是上好的木头,只是这里一张梨花木几,那里一架檀木堂椅。家具物什也是,波斯挂毯的旁边摆着送子观音玉樽;好好一套冰瓷茶具却生生少了两只茶碗,用了两只彩琉璃的补上。孙沛一大早去宣旨时便将这苏府厅堂里外不动声色地瞧了个仔细,虽说他自个儿也不是什么顶顶高雅的人物,可这苏夫人当家做的摆设……还真是俗气地令他发笑。
其实就方才被那些个侍女小厮狗腿子似的迎进府门,一路来到厅堂的路上,就能将这苏府主母的品**好猜个十拿九稳,这边一簇明艳俏丽的美人蕉,那边几片赵粉魏紫的大牡丹,花花绿绿的令人目痛。
做管事的不放心,连连叮嘱丫鬟们好好伺候贵人,转身便朝内院小跑,想是去通报主母了。晨间正是各家正忙的时候,做媳妇的要伺候公婆丈夫,做子女的要起早听学,做下人的自是要跟在主子们身后忙进忙出。可这苏府倒是静的很,厅堂里还有闲着的丫头,孙沛转转眼珠,转念也想出了些许门道。这苏大人贫寒出身,父母早亡,这苏夫人自然也就没有了侍候老人的差事,家中也无几个子女,可不就空荡荡静悄悄的吗?
侍女上茶速度倒是极快,孙沛上座没一会儿便有个穿着粉衫的丫鬟端着茶、扭着腰走近,放下茶点,也不退下,站得离他极近。孙沛皱了皱眉心,也许是在宫中做事久了,看到没规矩的侍婢都想教训两句。
“你是苏府的丫鬟?”孙沛漫不经心地拿起茶盏,撇了撇浮沫,喝了一口,又嫌恶的放下。这茶像是补品堆砌而成的,怕是多喝几口便要鼻血横流。粉衫丫鬟一听公公在问她的事,惊喜的抬起头福身,语气娇羞莫名:“回公公的话,奴婢巧娘,原是侍候在主母身边的,后被拨去大姑娘那处,只是前些日子犯了错事被罚到厅堂做些洒扫收拾的活儿。”孙沛似笑非笑地答道:“大约……也知道你是因何被罚了。”那名唤巧娘的似是听不出话中深意,仍睁着一副我见犹怜的大眼睛含情脉脉的看着孙沛。孙沛颇为失望的移开目光,心中冷哼一声蠢钝。
宫外不比宫中。外头做丫鬟的,要么是幼年或被拐或被卖到人牙子手里,要么就是父母都是奴籍。前者是有些闲钱的人家拿个银锭子将看中的卖身契买走,再在上头添个奴籍;后者则是家中本身就在当差的下人有了孕,孩子出生自然就挂着奴籍跟着父母在这家做。这世道,挂着奴籍的下人,若是在家风清白的好人家做事,到了年纪主子还能销了奴籍,给她许配个好人家,一生混个温饱,没有绫罗绸缎,也有细麻棉布穿。若是命不好,在刻薄主子底下做事,一辈子也就是个伺候人的。带着奴籍的女子,只要是家中光景好些的,都是避之不及,何谈嫁娶?
可在宫中做下人的,和外头的下人便是天差地别。宫中有些头脸的公公姑姑们,在京城绝佳地段,定是有宅子的,打算的好些的,铺子庄子也能有好几处。皇上身边的周长福便是在骊巷有一处两进的院子,周长福原是只有祖父在世,进宫没几年,老人身子便每况愈下,去世时燕宗瑞还给他允了假去置办老人的白喜。如今院子里头安置着妻儿,周长福也是个长情的,这女子原是他的青梅竹马,互生好感,可女子的父母不喜周长福。周长福在宫中没过多久日子便见好了,却听闻心爱之人已被她父母许给了个每每都“怀才不遇”的书生。
本以为这辈子是与她无缘了,可没过一年,这书生酒后在街市与人起了争执,对方是个屠户,惹急了便动手打人,竟失手将这书生打死了!好好的女子一朝成了寡妇,周长福便登门劝她与她父母允她改嫁。事成便将她和孩子一起接回院子安住着,女儿才一岁过一点儿,爹娘都喊的含糊,新娶回来的媳妇肚子里还有一个,前些日子刚出生,是个粉雕玉琢男娃娃,周长福喜不自胜,将一双儿女都当自己亲生的养。
他孙沛如今光景虽说不如周公公生活富足妻儿美满,可也是正正经经皇后身边伺候的掌事公公,不说现在日子有多好,可他也才十七,有的是好日子在后头。他如今每月的赏银怕是和这苏大人的月俸不相上下,更不谈月钱了。再者,他孙沛虽不以容貌自居,可也是俊秀的很的,在内侍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只是在宫中碍于规矩,无人敢逾矩罢了。出了宫,他一眼便能识破这巧娘的小心思,摆明了想靠一点姿色让自己眼前的日子好过些。又是被主母别派,又是犯了错事罚到厅堂做事,怕本身就是个狐媚子,心中存了勾引主君或是未来姑爷的心思。
孙沛坐在这杂乱无章摆设的厅堂里,越等越觉着心烦气躁。正准备发作,恰恰一声尖细做作的呼喊打断了他,可谓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