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成笑脸温和,伸手拍了拍阮林。阮林提着的心不由的放下了些,心底暗想“到底是我爹,虎毒不食子啊!”
却不料脖子后忽然大力袭来,她眼前一黑,人就瘫软了下来,跌倒在地上。阮玉成收起手刀,冲着呆呆傻傻的旁观这一幕的沈萍说,“孩子他娘,你有后悔吗?”
沈萍抬起头,眼神茫然,泪水挂在腮帮子上,“啊!”
阮玉成心里难过,他伸手的揽过好似村妇一样的女人,她昔日里也有着乌压压的黑发,粉嫩柔美的面庞,现在也斑驳枯黄的发,苍老憔悴的容颜凤发妻,“咱们走到今日很是不易,但这人活着,就有他的理由。清儿,也是你我的孩子,不是工具,不是交易!待日后大局抵定时候,你我夫妻二人再带着这个孩子,”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阮林,“咱们重归山野吧!”
沈萍反应不过来,只是茫然的看着阮玉成扶起了阮林,塞了一粒黑色的药丸在她嘴里,然后合起她的嘴巴,抬起她的下巴,在她的脖子上顺了顺,直到见到阮林吞咽的动作才放手。
“不!”沈萍忽然泪如雨下,捂着嘴呜呜咽咽的泣不成声。她认出来那颗药丸是洗忆珠,服用后至少三年内地记忆将会被抹去。只有那个组织里的人才会有一颗。被用于遭遇到敌人,不可避免被俘虏时候使用。但现在,林儿她,要回到三年前去吗?
“这是为了林儿好!”阮玉成横着抱起了阮林,送进卧室,放在了床上,亲手给她脱下鞋子,盖上被子,坐于床前,看着好似入睡一样的女儿,面色复杂难辨。
多少年未曾这样照顾过女儿了?自己已经记不清了。
林儿生下来就是眉清目秀的,一直也很乖巧懂事,还记得刚开始学会说话时候,温温软软的叫着“爹!”长大些后就跟着二位哥哥后面跑,还时不时的监督二位哥哥学习,若是他们偷懒了,她还会向爹娘告他们的状。
后来,什么时候,这个女儿自自己的记忆中变的淡淡的了呢?好似自己抱回了清儿吧?为了躲避官兵的追捕,自己一家东躲西藏的,有时候一天都找不到一口吃的,林儿饿的去啃草。
直到一路逃亡到了老虎村后,一家人落户在村里,日子才勉强安稳些。这个闺女打那起,就好似小大人一样,每日里挎着小篮子跟着媳妇或是村里其他妇人、孩子们上山挖野菜,采野果子,懂事的操持着家务。
想起这些,阮玉成心里是有亏欠!有愧疚!
这个孩子确实受苦了!
但万丈红尘之内,这世人谁不是尘世间打滚,过的辛苦煎熬呢?
先帝凤霖煌不苦?刚刚坐上燕京帝位,夫妻和睦,长女降临,却弟兄反目弑杀,夫妻天人永隔!
先皇后姬风华不苦?一夜黄粱,昏傻失智多年,家破人亡,人世间颠沛奔波!
武德帝凤驭不苦?苦心孤诣,图谋篡位,却困坐愁城,荆棘丛生,乱象迭起!
皇后季德唯不苦?九重深宫,日日夜夜操劳夫君的后宫佳丽三千,却保不住自己亲子腹儿!落得庙宇经文中了却残生。
东津王不苦?他号称东梁大地最善于经营的人,却在危机中舍财求生,避走他乡!就装死都用上了。
汝阳凤霖烨王不苦?皇室嫡正,心怀滔天仇恨,却只能偏安一隅,被盘剥的连一只起码的军事力量都没有,全靠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文人和良多的书院,求生无门的忍气吞声多年!
就连清儿这样的孩子,继承着东梁最尊贵的血脉,本应享受世间最富贵的生活,却自打生下来,就危机四伏,颠沛流离,饥饿病痛,时不断绝,捧着粗瓷大碗,吃着高粱米的杂粮饭,三两的火烧的辣椒就能乐呵半天,即使如此,仍几次三番的,差点儿命都不能保全!
窦氏兄弟姐妹不苦?小小年级,家人故友全无,流落街头,乞讨为生,若不是老虎村收留,什么时候倒毙于街头巷尾也不可知!
东梁百姓哪个不苦?水灾、瘟疫、盐荒、战争,哪一样不是死人无数,求生却渺无机会?
即便是他国,又能如何?
辽国的寒冬格外长且冷,冻死多少人畜?若不然那辽国的两位王子又岂能以身犯险,被困在九重深锁?魏国举国沙漠化,魏人残部远走他乡,流离失所!
这天下,谁人又可避世间之苦超脱红尘之外?若是能够悲悲戚戚的喊着苦,叫着委屈,那多是在这世间还有仰仗,还有庇护,还有人替她负重前行!
林儿啊!父亲也是爱你的!但父亲的羽翼之下庇护的不仅仅是你一个,还有家、有国、有兄弟朋友,父亲的爱,只怕满足不了你这漫天的胃口!
“成哥!”黑暗中沙哑的嗓音,惊动了久久愣怔出神的阮玉成,“你歇歇吧!已经深夜了。”一直陪伴这父女二人的沈萍坐于门坎上,看着阮玉成个阮林吃了那药后,她恍然的神志才渐渐清晰起来。
心下里无边的苦涩和不忍,但她却无法开口说什么,怨恨吗?阮玉成做这些事情时候,自己一直都是明白和支持的。当初报先皇夫妻恩情,更是身为属下的忠义之心,沈萍从来没有质疑过这件事,怨恨自然也是无从说起。
但时至今日,自己一家人流落天南地北,见一面都是极为不易。闺女今日里的怨言,却隐隐动摇了自己多年来的坚持。
如果阮玉成当初没有接受这个孩子,现在是否一家人还在燕京?有着不大不小的官位和家当?过着安稳富裕的生活?父慈子孝,夫妻和乐?如花似玉的闺女说个官位相当的人家?英俊帅气的儿子也能就读好的书院,找个名门闺秀做媳妇?
她傻傻的想着,笑了又哭,泪水湿了脸颊,滚落在粗布衣衫之上,一片片斑驳湮染开来。
“萍儿!你不要怨恨我!林儿明日里醒来,就不会记得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了。”
阮玉成看看坐在门槛上的沈萍,一日没进食水,哭泣的眼睛红肿,鬓角隐隐白发,凌乱散落,粗布衣衫脏污点点,早已没有昔日里恬静柔美的样子,心里绞痛,
“明日你就带着林儿回老虎村去,在咱们家那院子等着我们忙完这段时间!好不好?林儿这孩子还小,亲事等两年再说的好!”
“嗯!”沈萍点点头。
转眼天亮了,阮林伸了懒腰,柔柔弱弱的叫了声“娘!”
“哎!”沈萍连声答应,“咦?爹?你不是说打猎去了吗?有给我带回小兔子吗?我可是答应了清儿的。”阮林扭脸看到了阮玉成,转动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俏声问。
“嘿嘿!没有,爹有空就去找小兔子。咱们先吃饭啊!”阮玉成顾左右而言他,亲自端了热水给沈萍娘俩梳洗,又煮了热粥,调了小菜,端进房来,侍候这娘俩用了。
待马车过来,阮玉成扶着沈萍娘俩,提了她们的衣衫包袱,给送上了车,目送马车渐渐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