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这般荒唐胡闹,他也会怒其不争。但更多时候,他未尝不是替他可惜。
次子李铭策年少时,才名已显。论博闻强记,论丹青音律,当时同他一般大的少年,无人能出其右。不然也不会得了权势熏天的老国舅——建昌侯的青眼,将膝下幼女下嫁于他。
只可惜,次子志趣高远,无欲宦海沉浮、权势纷争。只一味效仿魏晋名士,标榜高雅清逸、悠闲脱俗,纵情于山水、着意于声色。
李崇礼私心里,是愿意纵容次子这样肆意洒脱的。想他年轻时,也曾像他这般玩世不恭,只想着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可李氏一族家大业大,他不能放任自己潇洒快活。现在轮到了自己儿子,他怎么忍心太过拘了他们呢。所以,老二和老三养成今日这般恣意情性,也是因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自流造成的。
夫人知道了二房争吵的事,自然是老大不痛快。但她也知道“不痴不聋,不成姑公。”。只好自己生闷气。女儿李锦华被潘家接走了,她无人开解。好在还有董姨娘陪在一旁说说话,方才疏解了些。
李铭简掰着手指在心里计算了一遍:记得上一世,二哥二嫂吵完架后,也就过了十数日,二嫂便带着人打杀了二哥在常乐坊蓄养的外室。
二哥当时就在场,可无论他怎么求情,都没能救下那名外妇。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打得不成人形,倒在了血泊中,只片刻便没了声息。
二哥经了此事,性情大变。终日呆呆木木,痴痴傻傻,有时候大笑一场,有时候又痛哭一回。全然没了往日的风采。
只可恨自己那时不懂事,瞧不起二哥这般荒唐不中用,未能及时为他开解疏郁,终致他渐渐疯癫。
那件事闹得满城皆知。负责监察朝廷、纠弹百官的御史,很快便抓住了把柄。御史中丞领着六位监察御史,在朝堂上,联名弹劾了父亲。共列出三条严重过失:
其一,教子无方,家风不正。纵子在外勾奸乐籍杂户,行为不检,有伤风教;
其二,治家不严,疏于督察。其子与贱民另居别院,以夫妻相称。触犯《煜律疏议》卷二十六《杂律》‘当色以婚’之律令。尊卑有失,有违礼法;
其三,徇私枉法,草菅人命。家人恃强凌弱,殴杀贱口。若以《煜律疏议》卷十一《斗讼律》之条陈定论,当判以杖一百,徒一年。而事发后,作为一家之长,并未将人犯拘缚归案,是为知法犯法,营私舞弊。
然而,二嫂作为首犯,却不可能被这样定罪。她是建昌侯的掌上明珠,又是皇太后的亲侄女,谁人敢动她分毫。事后,也只不过被太后召进宫训斥了一番。念其身怀有孕,连家法都免了,只让她吃斋设坛,为亡者诵读了二十一遍往生咒。
不过,终究是闹出了人命,父亲作为家主,还是受到了处罚。
皇帝亲自下旨,斥其家政不修,管束不力。着官降一级,罚俸一年。次子淫纵无状,勾合贱民。着即剥夺职分,贬为白身。次媳暴戾恣睢,殴杀人命。念其事出有因,姑且罚银千两,闭门思过一年,以示惩戒。
此番变故,李家元气大伤。再加上自己又出了休妻的事,自此,父亲在朝堂上便屡受言官攻讦,渐失圣意。最后被党争裹挟,政敌陷害,落得一败涂地。
李铭简按了按眉心,起身写了封书信,用蜡封好。又唤来黄葵吩咐道:“你让黄槐拿着这封手书去找卓公子。嘱咐他,务必亲手将此信交给卓公子,不得假手于人。”
黄葵忙慎重地点点头应道:“奴婢定把话带到,断不会误了爷的事。”
如今已将入九月,清秋阁里丹桂纷纷如雨下。吴岫云在树下坐了一会儿,身上便落满了赭红的花朵。
桃儿从屋里出来瞧见,不禁捂着嘴笑道:“小姐怎么总喜欢坐在这儿出神,瞧这满身的桂子。”说着便上前替她清理。
吴岫云单手支颐,遥望日落,懒洋洋地由着桃儿摆布。这古代贵妇的生活节奏可真慢啊!每天除了睁眼等天黑,闭眼等天明,其他什么事都不用做。还时时事事都有人伺候着。怕是用不了多久,自己也要养成一枚懒虫了。
不行,不能再这样腐败下去了。每天这样混吃等死,等到老了,回头一思量,这一遭算是白活了。
这般一想,粉拳不禁往石桌上一捶,身子也重新坐得板正。说道:“桃儿,你爹若是回来了,你便和他说一声,我要和他们一道去选铺子。”
上一世,父亲在全国各地建了很多精品酒店,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了不少东西。论选址,她敢说算得上眼光精准。
桃儿听到又能出门,不禁雀跃。欢欢喜喜地说道:“待伺候小姐用了夕食,奴婢立马就去。”
谁知,没过一会儿,桃儿却提着食盒气呼呼地回来了。
吴岫云见她两腮鼓得跟个金鱼似的,瞧着既好笑又招人疼。便有心拿她逗趣,笑问道:“这是怎么了?哪个不长眼的惹了咱们的桃儿姑娘?”
桃儿眼眶泛红,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推到吴岫云眼前申诉道:“小姐瞧瞧,您进府才几天,她们就敢这么作践人。这饭食漫说您,便是奴婢也入不了口。实在欺人太甚!”
杏儿忙凑上前仔细瞧了瞧,顿时心下一沉。小姐都吃这样的了,那她还能得着什么好。看来,小姐这是惹着了老夫人和二奶奶,竟是要下狠手整治了。
吴岫云看了一眼,轻笑道:“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真让人没眼瞧,实在不必为此生气。你们家小姐可不是任人欺负的。”说着便重新盖上盖子,一挥手道:“桃儿拎着食盒,咱们且去苍松苑蹭回饭。这样的好东西,咱们可不能独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