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作别后,卓元劭便引着江大郎去别处戏耍。
走在人头攒动的街上,江大郎捧着肥硕的肚腩,旁若无人地说道:“贤弟为何与那小娘子这般好声好气。似这般牙尖嘴利的小娘们,只要打上一顿就老实了。要我说,这女人,还是风骚妩媚些的好。瞧着才可人疼。”
卓元劭捏紧了拳头,强忍着要将他打翻在地的冲动,朗声一笑道:“贤兄说得在理。只是小弟向来怜香惜玉、疼燕悯莺。只要略有些姿色的女子,无论脾性好坏,总能引得小弟我走不动道。”
江大郎听完哈哈大笑,拍着肚腩说道:“我原以为,像你这样的名门贵胄,都是些眼高于顶的假清高。没想到卓老弟倒是真性情,竟与我十分投契。我随家父回京述职已过一旬。至戚世交家的公子,见了不下一二十个,只有老弟合我的眼。走!哥哥我今日做东,领你去和悦楼耍个痛快。”
卓元劭抱拳一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哥哥吩咐,小弟自当奉陪。只是,此时天色尚早,咱们不如先去逛逛瓦市。江兄久在北疆,想来怕是未曾见识过京城瓦市的繁华热闹。今日正好愚弟有暇,便与江兄做个向导。不知,江兄意下如何?”
江大郎大喜,搓着手笑道:“妙极妙极!哥哥我正愁无处消遣,老弟这提议,正合我意。走走走!这便去。”
大煜朝瓦市盛行,单京城就有五十多处。其中又以与马行街相邻的北瓦最为热闹。马行街两旁金紫药铺、香药铺席、酒肆邸店不计其数。可以说是整个京城人流最密集的街市。北瓦近水楼台,自然愈加繁盛。
瓦市里除了各种商铺,还有勾栏。勾栏内,设有戏台、戏房(后台)、腰棚(观众席),四周以栏杆圈围起来。因顶上支着巨幕遮蔽风雨,形似帐篷,故而又唤作乐棚。位于演乐巷的牡丹棚,当属北瓦当中规模最大的勾栏,据说可同时容纳数千人入座。
卓元劭领着江大郎进了北瓦,逛遍了大大小小的勾栏。当中有说书的、唱曲的、杂耍的、表演相扑的,各式各样,不胜枚举。
卓元劭见江大郎逛得不亦乐乎,忙趁机说道:“这些都是小意思,牡丹棚才是个中翘楚。若是不去坐一坐,便是白来一回北瓦了。”
江大郎顿时来了兴致,忙叫他引路。
牡丹棚专演杂剧。杂剧自前朝兴,发展到本朝,已日臻完善。因杂剧有说有唱,表演故事“务在滑稽”。有“散乐传学教坊十三部,唯以杂剧为正色”的说法(语出《武林旧事》)。故而吸引了上至勋贵,下至走卒等无数人的喜爱。
此时的牡丹棚,早已坐满了人。卓元劭不徐不疾,将江大郎引到前排预留的席位入座。又招来茶博士泡了茶,摆上点心。
戏台上,是个书生打扮的正末“哇哇呀呀”地唱。江大郎听了一会觉得没趣,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同卓元劭说起闲话来。
卓元劭应付了几句,便安抚他道:“江兄耐心些。这出《一盏茶》,最出彩的便是将要出场的正旦。那可真是世上一等一的娇娇可意人儿。江兄若信我,便安心听他唱完。须知好饭不怕晚,好事不怕慢。”
江大郎听他这样说,便“嘿嘿”一笑按捺住性子坐定了。
果然,正末唱完之后,随着一阵锣鼓点,一身花红柳绿的正旦,便袅袅婷婷地出场了。
这正旦正是那位环娘。只见她,羞羞答答从香帕后露出一双妙目。莺啼恰恰地唱道:“清晨起,我这里急忙梳妆。大哥他,要往田间把活忙。只留我,独自一人守空房……”
娇娇嗓音,千回百转,直勾得人心痒难挠。只这初啼一曲,便知盛名非虚。环娘娇花一般人物,举手投足间,媚眼四照,妙音回圜,不消片刻便周旋得春风满座。
这一句唱完,底下顿时响起几声呼哨。有人喊道:“小娘子莫怕,某来陪你嘛!”
话音一落,台下笑倒一片。
江大郎久居边塞戍城,哪里见过这般阵仗,直道有趣。忙有样学样地扯着嗓子嚷道:“小乖乖,兹要是从了爷,管保你夜夜都不旱着。”说完又昂首四顾,哈哈大笑。
环娘却也不恼,眼波一横,仍捏着帕子自顾唱道:“银容我,二八年纪正鲜芳。日夜盼,奴家终身系潘郎……”(潘郎即潘安,意指美男子。)
江大郎已然得了趣,又顺口接道:“没有潘郎,江郎可使得?”
这瓦市本就是士庶放诞不羁之所,亦为子弟流连破坏之门(语出《梦梁录》)。环娘做的原就是卖艺赔笑、插科打诨的行当,自然不会同这些花花公子认真计较。只得忍羞含臊地重新唱道:“银容我,二八年纪正鲜芳。日夜盼,奴家终身系江郎……”
那江大郎兀的站起身,拍手大笑道:“果然识趣。真真是个妙人儿。看赏!”说着便解下身上的荷包,“啪”的一声扔到了戏台上。这般狂妄作态,却是全然不顾这满座的嘘声。
出了牡丹棚,江大郎意犹未尽地咂着牙花说道:“真是痛快!这京城里的美人是不一样哈!那身段,啧啧,带劲!”
卓元劭微微一笑,叹息一声道:“确是个会勾人的小妖精。可惜啰!今后咱们是想见一眼都难了。”
“这话从何说起?”江大郎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吃惊地问道。
“人家过些天就不唱了。”卓元劭看了一眼周遭,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有个大官的儿子看中了环娘。要拿钱替她赎身呢。”
江大郎冷哼一声道:“这有何难。他能赎得,老子就赎不得?走,老弟瞧好了。哥哥我这会儿就去赎人。”
卓元劭忙假意拦住他道:“江兄,万万不可呀!京城里勋贵遍地,你怎知那人是个什么背景?莫要为了一个戏子,白白得罪了贵人。”
江大郎脚步一顿,迟疑了片刻,便捏着拳头说道:“怕个卵!老子过不了多久,便要回忻州了。他还能追过去不成。”
原来,这位江家大郎,便是山西都知挥使江源的独子。江源作为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在大煜朝北疆,也算是只手遮天。江源其人嗜血狂妄,专权独断。长久以来,北疆百姓只知有都知挥使司,不知有大煜皇帝。
然,或许是江家杀戮太重,所以才致子嗣不丰。江源天命之年,膝下只有江大郎这一根独苗。因而,江大郎自幼便被全家当眼珠子似的护着。小小年纪就被养成了忻州城一霸。
虽说这次随父入京,祖母和母亲已然轮番敲打了一回。让他要学着夹起尾巴,不可生事。但那个小娘们浪得很,勾得他心痒难当。眼看要进人家碗里了,说不得也要争上一争。
卓元劭心中暗笑,却装作怕事的样子,连连相劝。
江大郎见他这样,心里也不由得一阵发虚。只是话已出口,如何能收回。只好撒漫了银钱,急慌慌地将人赎了。又寻了一处私宅赁下,将人好生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