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洗竹苑刚坐定，李铭简果然让墨菊送来了红芍的身契。

吴岫云捏着那一张薄薄的卖/身契，仿佛捏着红芍的命脉。

想到桃儿那一脸的抓痕，吴岫云冷声道：“等她醒了，就让她去浆洗房当差。看她还怎么养那么利的爪子。等什么时候桃儿好全了，再准她出门子。可若是桃儿脸上留下疤，那便一辈子别想出来了。”

要知道，她可从来都不是没原则、没底限的滥好人。

墨菊听了，暗暗心惊。依着红芍的性子，把她贬到浆洗房，比杀了她还难受。也不知这回，红芍能不能受些教训，改一改她那霸道脾气。

却说，红芍因一时急怒昏了过去，被人抬回了房。过了不消半刻钟，也就醒了过来。这一回，她是真的知道怕了。

她强打叠起精神，支撑着身子坐起了起来。却一眼瞧见地上那件石青色仙鹤衔芝缂丝锦袍，不知道被谁踩了一行脚印。红芍勃然变色，急忙下床将锦袍拾了起来。

红芍慌手慌脚，对着那些鞋印好一阵拍打。可惜这洁白的鹤羽，沾上了鞋底的泥灰，还怎能拍得干净。

看着锦袍上那些丑陋肮脏的泥印，红芍禁不住失声痛哭。完了，一切都完了！原还想着，爷生辰将至，她亲手做一件衣裳送上，爷的心意必能还转。毕竟他们是自小的情分，自己便有什么不当的地方，放下脸面求一求也就过去了。如今，她还拿什么去讨人情。

红芍坐在地上哭了好一会儿，慢慢想定了主意。她从膝上抬起头，一抹眼泪，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件银红襦袄，一条白绫细褶裙。

接着又自己提了水，濯发擦身，换上了新衣。用干布巾将头发绞得半干后，再沾了木樨头油重新梳顺。对着镜子绾了一个双环髻，斜簪了一支并头芍药宫花。又细细地匀了面，涂了口脂。对镜自顾，里头端的是一个明艳艳的美人儿。

红芍打扮停当，出了门迈了几步，停在她右手边第一个房间，抬手敲响了房门。

不一会儿，一个清丽柔美的声音从里头传来：“是谁？有什么事吗？”

红芍暗暗啐了一口，心道：也不知这画美人有什么好？能哄得爷纵着她整日躲在屋里。不过，此时红芍是有求于人，自然不能得罪了她去。只好脸上挤出一个软和和的笑来，扬声说道：“是我啊！我是红芍。我能进来吗？”

过了好半天，里头的人才说道：“那你便进来吧……”说着，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后暗处站着一个仙女似的丫鬟。正是那终日不见人影的白昙。

红芍见她一头乌黑油亮的青丝，只家常绾了个纂儿。一张小脸因终日不见阳光，越发白皙。身上穿的是半旧的挑线白绫袄，底下系着一件雪青色绫棉裙。这身打扮，要多简素是多简素。却生生将打扮了小半个时辰的自己，给比了下去。

此时红芍也顾不得与她斗艳争芳，只摆出一副亲昵的作态，说道：“今夜好像是姐姐值夜。我左右无事，不如替你一回。这夜里头值班最是熬人，姐姐您身子骨弱，能多歇一歇也是好的。”

白昙听她一口一个姐姐，先不自在起来。“我也没那么娇气。妹妹的心意我心领了。守夜的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红芍闻言，不由得沉下脸来：“姐姐还是依了我吧！莫要弄得彼此难堪！”

在她眼里，白昙本是个无用的空心木头人。从来都是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如今自己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想必她不敢不答应。

岂料，白昙虽一任天真，却也不是傻的。

她早就看出来，这些天，爷像是对红芍有什么意见。那些近身伺候的事，半点都不让她沾了。今日她跑来说要替自己上夜，若是应了，岂不惹得爷心里不快。于是便说道：“这个我不敢作主，你还是问过爷再说吧！”

红芍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顿时气得面若猪肝。“好，好，好。果然是人情比纸薄。如今你们见我失了势，都恨不得踩在我的头上往上爬。哪里还肯伸手拉我一把。说不得我只能舍下这脸面，自去求老夫人罢。”说着扭头便走，哪里还管别人听了好不好受。

红芍气冲冲地一径往前头院门去。正好和前来传达三奶奶命令的墨菊一行，撞了个正着。

墨菊见了她，阻喝道：“你这是要去哪儿？奶奶有令，要你今日便去浆洗房当差……”

红芍听到这儿，不觉打了个焦雷一般，木呆呆地失了神志。好半晌才听得她喉咙里“咕噜”一声，接着便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不……我不去，我不去！”

墨菊身后那两个婆子，早就按捺不住了。也不用墨菊吩咐，立时扑上去拿人。

红芍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蔡婆子推倒在地，跌得她“哎呦”直叫。

于婆子见她疯魔了一般，也有些心怯。忙绕到她身后，一把将她整个人死死箍住。

红芍两只手臂动弹不得，身子又没那于婆子粗重。几番挣扎之下，渐渐有些脱力。那地上的蔡婆子也不叫唤了。爬起来就一头顶在红芍胸口，撞得她心口一闷，险些背过气去。

墨菊有些看不下去，忙将蔡婆子拉开。红芍得了这空当，便趁机狠狠跺了于婆子一脚。

于婆子惨叫一声，手上的力便卸了。眼见着红芍身子一扭，往院门外跑去。

墨菊忙道：“快去追！这事闹大了，谁都不好看。”

红芍在前面一径地跑，直跑得髻坠钗垂。墨菊几个在后头一径地追，直追得播土扬尘。她们几个闹出这么大阵仗，引得无数丫鬟婆子都跟过去看热闹。

等红芍将要跑到苍松苑大门口，墨菊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忙对着跑在她前头的于婆子和蔡婆子喊道：“快些拦住她，若扰了老夫人清静，咱们都得不了好。”

俩婆子听了，忙发足狂奔。堪堪在苍松苑大门口，将人按住了。